非典型性游记之布鲁塞尔篇1布鲁塞尔,「欧洲最无聊的城市」。一个cliche的开头。Google一下布鲁塞尔的图片,便会瞬间被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个广场的照片所淹没。布鲁塞尔大广场(TheGrandPlace),彷彿是这个无聊榜上第一名的城市唯一不那麽无聊的地方。被雨果充满偏见地冠了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广场」的大高帽,显得它好单纯好不做作,和欧洲其他的广场好不一样。和其他只给布鲁塞尔安排三四个小时,火车下来就逛大广场找撒尿小童买巧克力,然后又马上乘着火车奔赴阿姆斯特丹这种听着名字就比布鲁塞尔活泼一万倍的城市的游人不同,我和王小姐,前一个晚上在塞纳河边喝了一瓶酒还摔了一瓶酒,宿醉之后醒来发现快要赶不上车一路逃难似地赶到巴黎郊区,顶着油腻的头发和熊猫眼的烂妆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到布鲁塞尔的少女,必须先慢悠悠地吃了一顿卡路里含量爆表的pasta,又手忙脚乱地在洗手池裡洗了头,最后才一路狂奔去大广场。在去大广场的路上经过的大花园,王小姐说先走吧一定还会再来,但最后她没有再来。王小姐第二天就离开了布鲁塞尔,而我一个人认真逛完了花园。很多事情都没有下次。无论是王小姐的花园,还是那四小时的大巴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小姐谈到的,我目前所构想的未来模样。在巴黎的日子将我过往的想法通盘打乱,像是步伐坚定地走到河边,发现被人抽走了桥,而憧憬之中的对岸也变得模煳起来;我只好茫然地在生活中寻找线索。若果在无数件可以做的事情裡我唯独锺意一件,在无数个可以喜欢的人裡我唯独喜欢一人,那麽事情该有多麽简单。因此,无论生活将我戏耍得多麽手足无措,想要做的事情立刻就做,想要见的人一刻也不要多等,我只有这麽一条人生哲学。那时我和王小姐刚刚从昏睡中醒来。我把脚高高地翘起,靠在窗边。法国和比利时边境上,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昨晚的宿醉和仓促的逃难都被摇摇晃晃的大巴车甩在了巴黎,两个油光满面的邋遢少女对着透进来的光线笑得难看又灿烂,彷彿劫后馀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刚刚对着窗外的阳光,跟王小姐絮絮叨叨说的那些未来,都可以实现。你看,人生总是有许多幻觉。2我对于踩景点一向都不热衷,最喜欢的反倒是在一个城市裡最热闹的地方散漫地闲逛。我爱安静,但也爱熙熙攘攘的街道,被人流裹挟着撞进一丛一簇的花花世界,听着来自世界各地奇异的语言,看着不同肤色的面孔露出相同的笑脸,我会觉得自己真正有血有肉地活在人间。我也喜欢找一家咖啡馆坐着,看着窗外发上两个小时的呆。窗外有穿着呼底背着大包四处张望的年轻旅行者,也有漫无目的吊儿郎当的城市游荡者;有穿着厚重的皮毛大衣,抽着烟,与身边人谈笑的女人,也有刚从商店裡走出来,怀裡抱着一袋巧克力,步伐轻快的男人。人来人往,各怀心事,一千个人经过此地,带着一千个不同的往事,有着不同的面容、神色、打扮和声音,虽然身处同一条街看到同样的景,勾起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思;这怎麽不是比世界上最美的广场还要重要一万倍的事呢?这时我看到,我所在的咖啡馆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服务员,穿着白衬衫和黑背心,背着手,笔直笔直地站在窗边。他静静地望向外面,不知道在看什麽,在想什麽,但脸上皱起来的纹路里都盛着笑意,真的是无尽温柔的神色。我倒是从未像陈丹青在美国街头那般大吃一惊;但是在欧洲舒服地生活了几个月之后,我开始回过味来,逐渐明白那种舒服来自何处。不想与政治挂钩(相信我,我现在是世界上最懒得谈政治的人),但我意识到,正如陈丹青所感受到的,这裡的人们真的也有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没受过欺负,不是指他们的物质生活有多麽好,因为无论生活在何处,岁月总会公平地留下痕迹;也更加无意暗指什麽民主制度的万能,欧洲人批判起自己来,比我高到不知道哪裡去。那是什麽呢?我观察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我想那是——是一种柔和。这种柔和难以形容,但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是公园的草坪上大剌剌地躺着晒太阳的人;是地铁裡看书看报纸的人;是一杯啤酒或者咖啡就能和朋友消磨一个下午的人;是抬头挺胸地走路的人;是走在路上兀自微笑起来的人;是肉铺的门口慢悠悠地看着烤鸡转呀转呀的人;是看见有人在自拍会扮着鬼脸闯进别人镜头裡的人;是即使前面是绿灯也会远远地慢下来等着闯红灯的行人走过去的开车的人;是会扶着出口的门耐心等着后来者的人;是急走两步接住门,笑着道一句谢,然后又为后来者扶住门的人——是在这裡生活的,每一个人。很多人跟我说过,我在欧洲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温柔可爱起来;这全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抵御这裡弥漫着的、拂面而来的、入骨入髓的柔和,我只想缴械投降,然后骨啊血啊,都在这裡慢慢溶解。我现在所生活的地方,日色真的变得慢,车和马都慢,邮件最他妈地慢,街边红色顶棚下的露天咖啡座,一磨就是一整天。秋风染黄枝叶,秋意扑簌簌地落下,小靴子踩在落叶堆上,嘎吱嘎吱作响。裹着心爱的黑色大衣在路边走着,用力地吸一大口清新冷冽的空气——这就是每天最快乐的小事了。无怪乎我对学政治迅速地失去兴趣了——在这种地方生活,政治又有什麽要紧?跟这些事情相比,政治又有什麽要紧?他们当然也谈政治,也上街,也抗议,我听他们检讨自己的社会政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但是跟我出身的地方相比,这裡的政治,根本算不得「政治」。我打开手机,刷香港的新闻,中国的新闻。即使是我最喜欢的传媒app裡,有着精致的排版和优质的文章,我依然时常会觉得头皮发麻——我真希望我永远都不用管这些事,永远都不会被忧虑和怖畏找上门,可是我做不到,我终究是要回去的。不是这个学期结束了之后的那种回去,是我明白自己永远都要属于那裡的那种「回去」。在大中华地区生活,我总会想要知道那些面容严肃的人们,「为什麽他们会是这样」,所以我读了政治;但至少让我逃离一会儿吧,让我在这片遥远的大陆裡,做一阵无牵无挂的游魂,慢慢学会温柔和坚韧。3晚上我从布鲁塞尔大广场走回一两公里之外的hostel时,有一段路几乎没有人经过。两边是低矮的工业化式的建筑,犹如二三线城市邻近郊区的工厂。远方有一栋高耸的商业大厦,中间亮着一条幽幽的蓝光,顶端消失在雾裡。比那栋大厦更高许多的是一架塔式起重机,把灰蓝色的天空生生割成不均匀的四个象限。在布鲁塞尔,类似这种很不布鲁塞尔的「景致」其实并不少见,我和王小姐在靠近夏比克的车站下车时,迎面就是几栋大厦明晃晃的玻璃幕牆,这让我对布鲁塞尔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直到途径那座大花园时才稍微有了好转。入秋的欧洲,一路向北,天黑得越来越早。我走在昏暗无人的大马路上,手插着大衣的口袋,脖子连着半张脸都缩进了围巾裡,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直打喷嚏。此时右脚也开始疼起来,我才想到我在两三度的天气裡,作死地穿着一双露出脚面的薄薄的小单鞋,走了多少的路。异乡的夜晚,陌生的街道,一个人走着,迎面的冷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时,人会忽然变得脆弱起来。景色全都溶到夜色裡,眼睛不再缭乱,神思变得清明。我开始意识到我是一个人。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一个人,我早晨刚送别了王小姐,下午又和曹先生走了不少的路;这更像是精神意义上的一个人,因为我在这座城市裡并没有什麽依归。如果说有什麽在这条漫长寒冷的终点等我的话,只有hostel的六人间裡一张其实并不在乎我回不回去的小床。我并不经常旅行,至少在大学之前;而即使是大学之后的数次旅行,我都跟着可靠的同伴,或者去投奔更加可靠的地头蛇们,几乎没有自己落过单。能够想起来的上一次异国独行,还是坡国假日裡的小印度——然而那根本算不上什麽独行,一不小心印度餐厅裡呆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瞎走瞎拍了几张,便踩着点去找L先生吃烧烤了。人在脆弱的时候,不由得就会向内心去寻求可以温暖自己的东西,可以有所寄托的东西。是喜欢的人也好,是喜欢的的故乡也好,就这一点遥远的、想像的、并不属于你的星光,却能够支撑你走很长很长的路。在这个意义上,人好像又是很坚强的了。走着走着,耳机裡开始放MyLittleAirport唱的《美丽新香港》。我想到早晨看到的新闻,建好了何文田站和黄埔站之后,油麻地作为观塘线总站的三十多年光阴正式成为历史。我连忙打开港铁的app去看,发现线路的更改已然在列。在布鲁塞尔的床上醒来的第一个清晨,我为万里之外的一条小铁路抑郁不已。油麻地是我最熟悉的地铁站之一,出了C出口就到弥敦道,走不多时就到我最常去的海鲜酒家,那裡有最常吃的鸡煲,和最常见的老友。其实理论上油麻地还是那个油麻地,我的C出口和鸡煲也依然在那裡,但我就是因着这个变化而有了几分矫情的伤感。香港这半年来的变化之快,变化之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港铁的变化跟那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麽。「这世界只有一种乡愁,是你不在身边的时候。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头,就当我在外地旅游。」我一边走着,一边抬头仰望着布鲁塞尔陌生的夜空,嘴裡哼着这首歌。并没有什麽天涯共此时吧,在香港已经都快要天亮了,这片夜空永远都不会明白那边的天空下发生的一切,不会明白我此刻莫名在寒风中生出的乡愁,为何会像在心裡下了雪一般,越积越厚。我忽然觉得旅行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如果就只是这样,抬头瞻仰一番异域风情的建筑,在前人语境不明的赞颂裡自我陶醉一番,留下几张不明不白的照片,两三天地换个地方重复相同的程序,又有什麽意义呢?我想起巴黎。我曾经觉得在巴黎生活四个月,算是一次长期的旅行;但在布鲁塞尔的夜晚,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巴黎在此情此景下,骤然有了不同的意义。我不是旅行在巴黎,而是生活在巴黎。在那个两个月以来我写下和输入无数遍的地址上,有一个能被我称为「我在巴黎的家」的地方,自行车是朝它骑去,下了地铁一边打呵欠一边掏钥匙是朝它走去,从超市出来抱着牛奶和面包是朝它一步一跳地,蹦着去。巴黎许多着名的景点,我都还没有走过,但我知道六号线在哪个站会穿到地面看到铁塔,知道哪裡能吃到令人涕泗横流的日本拉面,知道游完泳之后一条大直路骑到家有多麽畅快,知道坐在街角星巴克窗边的座位上,写paper从上午写到傍晚是什麽样的感觉。但巴黎终究是异乡,至少此刻它依然是。像我上文写到的那样,我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可是回哪裡去呢?回香港吗?我真的能够回到香港吗?我已经不是离开香港时的那个我,香港也不是几个月前的香港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吗?此心安处是吾乡——多麽轻巧。年轻时有着满腔的热血与情怀,早早地为自己拣定了一生的去向;但后来才知道,无论身处何处,这颗心总是有不安的时刻,总是有躁动的时刻。很容易对生活过的地方产生依恋和柔情,但真正谈到魂归何处,却依旧茫然不知所以。要说什麽乡愁,或许在我身上并没有真正的乡愁。只是常常感到自己一个人,在灵魂上是无所牵绊地活在这个世上的;这时就会希望某个角落的暖黄色灯光是为自己而亮,某双明亮的眼睛能够牵引着我走上回家的方向。但或许这些希望终究是飘渺的,所以我才会依赖一段关于油麻地的记忆,并为着这段记忆中某个微不足道的部分发生了一点改变而心痛不已。我在那篇《介乎香港与巴黎之间的诗意》中写过,「不是到过哪里,拍过哪些与着名景点同框的照片,让这场旅行有了意义;而是你在这里遇见了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让这个地方成为记忆之中的不可代替。」所有的情愫都会改变,所有的未来都不可预期,连身分认同也可以常搞常新;也许只有记忆是牢固的、不可修改的,永远在心底与你的当下静默地对望。无论是好记忆还是坏记忆,都能够成为这漫长夜路上的一点寄托,温暖着你生命中每一个萧瑟的深秋。「这世界已不是我的地头,就当我在宇宙漂流。」我唱出《美丽新香港》的最后一句,歌声转眼消散在风中。未完待续:阿姆斯特丹篇磐石小姐
爱我就别让我住青旅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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