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婚之夜,新娘居然在陪别人打纸牌,这要是说出去,他胡信明的面子往哪里搁?嚷什么嚷,你这也叫新婚之夜?今天只是弄个仪式给大家看看,一对新人两个旧东西。弟弟说:你娶了个场面上的老婆,她不去应付那些个场面,谁去啊!
——万宁《纸牌》
”万宁,女,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曾获毛泽东文学奖。中篇小说《你面前横着一条河》《麻将》《朋友圈·同学群》。纸牌
万宁
一
牌桌上,巫紫花枝乱颤,几盘下来,尽是她洗牌发牌。她洗牌动作娴熟麻利,两垛牌,端在手心,轻轻一搭,就完美切入。切入时不但发出嗞嗞的脆响,还窝出两道弧线。这样子重复两次,便是上家幺牌。就听见边上的人喊,好点幺,幺死她。巫紫拿起幺过的牌,在桌面上天女散花样飞速发牌。四份,每人发十四张,庄家十五张。在这个过程中,巫紫一得空,就摇着手腕,嗔言:累死啦,总是我发牌。
她们玩的纸牌,是字牌的一种。规矩是和了牌的人也就是庄家发牌。打牌谁不想和牌?上家数牌的翁小凡横了她一眼,想,自己还没埋怨总是自己幺牌数牌。另两个闲着的人看着巫紫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撇了撇嘴,眼睛里游移着不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从桌面上看,幸灾乐祸是不存在的,巫紫是赢家,而且还不少,三大、四亲、提龙、跑起、地和、三碰连和,甚至还打出了五福,所有纸牌的大方子她都耍尽。
唉,总是这样,就不叫打牌啦,是抢钱哩,怎么总是一个人和牌呢。林子香嘟囔着。
林子香的下家姜蓝低着头,扯着手指上的倒刺,一张嘴就扑来阵阵阴气,她说:我是越来越相信老天爷了,有因就有果。说完便抬起头,做巫婆状,那眼神立马就空蒙起来。
都是些什么人,打个牌还要装神弄鬼。翁小凡把她眼睛里的白恶狠狠地甩了出来。
巫紫理着手上的牌,前面煨了两坎,别人的钱立马往她面前飞来。她丢下一张小壹,附和道:小凡说得对,我今天手气好一点,干吗就要这么多怪话?平常你们手气好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两片厚嘴唇叭叭地翻动着,就在她刚说出做人要厚道时,就碰了林子香的一个大玖。喜癫癫的,嚷起来,三碰。林子香灰着一张脸,边丢钱给巫紫,边抽自己一个耳光,啧啧地恨自己打得臭。刚刚安静了一会,巫紫摸到一张大壹,嘴里念着,蛇仔。其实就是一条龙。接着把煨在面前的这坎掀开,四个黑色的大壹赫然呈现。边上三人,唉唉地叹气,把钱极不情愿地抛给她,连喊受不了,手气怎么能这样一边倒。
接下来的一盘,更是奇,巫紫打开刚刚发的牌,一声尖叫,里边居然有两条龙,也就是有两个四个一样的牌。这是天和。
结果,这晚刚刚十点多一点,她们中就有一人“断腿”,牌就无法玩下去。
巫紫在桌前点钱,姜蓝从卫生间出来,扯起自己的包挎上,佯装轻淡地说:你们知道今天别样红在县里结婚不?
新郎是哪个?林子香问。
关你卵事。翁小凡丢来一句痞话。
林子香突然就来气了:你怎么说粗话!她也是我们同学,结婚没请我们就算了,新郎是谁总要搞清吧。
翁小凡笑起来:梅县都只点点大,我们梅溪镇呢,就更小,谁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巫紫把一沓钱放进包里,目光刮了翁小凡一眼,说:有什么好隐瞒的,新郎是我屋里过去的死鬼。
林子香一口气哽住了,鼓着眼睛,半天吐不出话来。等她把“虫虫的爸爸啊”完整讲完时,巫紫早已出门,留下她们三个放肆嘀咕。
巫紫知道她们不八卦一下,就憋得慌。有时候,朋友只是玩伴,她们并不能依赖,因为人性的弱点与缺陷在哪里都无法回避。
巫紫一个人走进黑夜。镇上微弱的街灯若有若无,很多人家的堂屋还敞开着,有几家的饭桌上,纸叶子正飞得酣畅。打纸牌是此地乡民的爱好。有人说这是“乡粹”。此时,镇上小街无车无人,只有巫紫的高跟鞋叩在青石板上,哒哒地随着夜色婉转清亮。巫紫进了临江的一个院子,这是她上班与住宿的地方。梅溪镇农村信用社。
今晚,巫紫本想鏖战到半夜,把自己累得跟猪一样,然后什么都不想,倒下就睡。可是,这个时候散场,回到家里,她注定要胡思乱想。其实,前夫与自己离婚六年了,他与谁结婚都不关她的事。问题是,与他结婚的人是别样红,这个女人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按相术的说法,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克星。小时候,成绩比自己好,老师处处表扬她;长大后,自己喜欢的男同学又个个喜欢她。即使不在一个地方,她远在县城,居然还是抢走了胡信明。
洗完澡的巫紫坐在床头莫名地生气,她上了QQ,同学群里QQ图像摇摇晃晃。在这个夜晚,想说话的人很多很多。有个好事者,把白天胡信明与别样红的婚礼照片传到群里,自然是祝福声一片一片的。有人感叹别样红有面子,县里所有头面人物都来捧场了。照片里的别样红风情万种,端着红酒偕同胡信明在桌间穿行,那灿烂的笑容让巫紫咬牙切齿。她气急败坏地在这张照片下方打出一行字:看这烂笑,小三样。
发送之后,巫紫又觉得自己过了,这是干吗呢?可是她的电脑水平让她无法收回发送出去的字。她呆愣着。突然一行字冲了上来:随意诬陷,小心你的脑袋!留言显示是胡信明的QQ网名。巫紫的火噌地一下嗞嗞地冒烟了,键盘打得啪啪响,她说:全县人民都知道,她是小三,你不知道?巫紫之所以毫无顾忌,是因为她用的是儿子虫虫刚刚申请的QQ号。不过,说别样红是小三,也不是她瞎讲的,关于别样红的风言风语多得是,她比巫紫还早离婚,听说离婚原因是她丈夫觉察到什么。她有情人,仿佛是个公开的秘密。
这也是巫紫对胡信明结婚生气的主要原因,离开她,以为他要找一个仙女,结果是这样一个烂货,自己能不生气吗?不想胡信明却不知好歹地冲上来,言辞激烈地叫嚣:查到你的IP地址,咱们法庭上见。巫紫送去一个鬼脸,说:有种,你就查!那边回嘴:不查,是你崽!
你做崽,太老了,让你崽做我崽!顶回去后,巫紫笑翻了,他胡信明的崽千真万确是她的崽。一阵子后,她又心怀叵测地丢下一句话:新郎,此时正是洞房花烛夜,你还在网上,是新娘陪别人去了?
胡信明立马打出一行字:你是谁?
管我是谁,找新娘去吧!要不,我明天向全县通报,你的洞房之夜,没有新娘。巫紫伸出舌头,像蛇吐着信子,笑得阴险妩媚。
我操你妈!胡信明显然暴躁了。看见粗话亮出,巫紫心里那个痛快啊,她仿佛看到了胡信明熊熊燃烧的怒气。她下了线,怕话多露馅。
这晚,她居然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上班,住在县城的刘姐急不可待地发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新郎胡信明夜闯县委招待所!当众扇了别样红两耳光!
二
胡信明自从追到别样红,就一直飘在空中,没落过地。上学时,坐在前排的别样红在他眼睛里是挪不开的。别样红就像是住在他心里的鬼,看着不声不响,法力却无边,她把胡信明折腾得七上八下的。几个月前,胡信明在一个饭局上遇见别样红,借着酒胆,向一桌人兜底,说:红局长是我从小到大的梦中情人。于是众人起哄,梦中情人管个鸟用,如今你未娶她未嫁,不如实实在在搞到一起,让梦成真。
别样红在别人的调笑中,一直含颌浅笑,这笑容是一种鼓动,也让胡信明无比亢奋。饭局之后,他不顾朋友的反对,续上从前对别样红的追求。只是,胡信明怎么都没想到,一直高高在上的别样红没再像从前那样拒绝了,对他所有的行为,都在半推半就中一起完成,包括他们睡到床上的过程。如此顺利,反倒让胡信明略微失望。男人是受虐动物,心里记住的总是那些傲气与清高。当然,这种心理只是一闪而过,能追到别样红,直到结婚他都觉得不真实。自己可以算是一无所有,与人一起开了几年的矿,总的来说赚得少赔得多。儿子虫虫曾神秘地告诉他,外公在家里说过,你家祖坟朝向不对,说你没有发财的命。每次矿崩或是事故,胡信明就会想起前岳父的话。以至于他也到祖坟上看过几次,正前方的天际线上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层层叠叠,近前两口水塘陷在大片的稻田中,他站在山坡上的任何地方看风景,都会心旷神怡。站在那,他自然又否定了前岳父的说法。自己发不发财,跟祖坟没关系。可是,他财气不旺终究是个事实,几年间,失败让他锐气削减,目光游移。好在他的落魄别样红并没看在眼里,几个月的相处,居然就谈婚论嫁。别样红说,这么多年过去,她只想要一个家,让家里立住阳刚。
于是,胡信明丢下生意喜癫癫地张罗起婚礼。房子的装修装饰、家具电器的更换更新、请柬的发送、酒席的预订等等一切琐碎的事,胡信明因心怀憧憬,一件一件地办下来,竟不觉得累。只是没想到一场婚礼办下来,场面有些暧昧,让他心里窝着无名火。刚好又遇上QQ里的混蛋冲上来浇油,火势呈燎原之势,迅猛地噼里啪啦起来。
他娘的,这叫什么洞房花烛夜?
晚上,他们夫妇置办了两桌答谢宴。来的人都是别样红的领导。气氛比中午还热烈,酒喝得很猛。喝了酒的领导,便少了些伪装,多了些平常见不到的姿态。拍拍打打,搂搂抱抱。在酒精的掩饰下,所有的语言与动作都是裸体的,但又显得顺理成章。可是他们拍的抱的是他胡信明的老婆啊,在那个喜庆的场面,胡信明鼓起的眼珠子几次落到地上。他悲愤已极,可是别样红却如一条凤尾鱼游弋在一堆烂鱼烂虾中,应付自如。令人发指的是,晚宴之后,有人居然厚颜无耻地提议,开房打纸牌。别样红手下立马就在县委招待所安排房间。胡信明在那个时候已不是主角,没人征求他的意见,在这里,他没有话语权。他嘟囔着,却被他弟弟拖着,把他送回家。
他的新婚之夜,新娘居然在陪别人打纸牌,这要是说出去,他胡信明的面子往哪里搁?嚷什么嚷,你这也叫新婚之夜?今天只是弄个仪式给大家看看,一对新人两个旧东西。弟弟说:你娶了个场面上的老婆,她不去应付那些个场面,谁去啊!
两句话,胡信明酒醒了一半,心情也平和了许多。他歪在沙发上眯眼打盹,然后鼾声四起。醒来时,房间里浸透着酒气,也浸透出一种死寂。揉眼环顾四周,他无法相信白天的婚礼,那场热闹与自己有关。他陷在沙发里,眼里落下黑漆漆的漠然。世界静了好久,思维也停顿了,接着,才稍稍有些回转。胡信明抹了一把脸,在桌前打开电脑,自动登录的QQ居然晃个不停,他的婚礼成了他那些朋友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哪家好北京哪治疗白癜风医院收费低
推荐文章
热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