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WIDEWONDER/世界奇观
是不便之处与张达共同打造的内容项目。
我们从世界出发,但聚焦在每一个日常之上,在不同的文化特质中获得平等多元的日用智慧。最大的世界奇观是我们平淡无奇的每一天,先看见世界,再看见属于自己的奇观。
关于张达:
服装设计师,品牌创始人。
—张达写在专栏开始时:
WORLDWIDEWONDER(简称WWW)是我和一起做的栏目和项目。想法出现时我们为此兴奋不已,疫情过后,现在开始了。
这个项目是从个体出发对周边事物的探索,并通过文字图片等方式传达我们的认知。中间一定会出现不少错误,偏见和盲区,但这可能是一个人认知世界的真实状态。我们不追求正确,只是尝试接近真相。我们追求完美,也知道缺陷和失误是常态。
我们希望多方的交流,让不同观点和价值共处一室。
这不是一个谋求“世界大同”的栏目,我们深知我们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也不是我们的目的。
所有我们在这里做的只是我们了解自己和周边过程中留下的痕迹。
希望我们都是好坏都很鲜明的生动个体。
WORLDWIDEWONDER02:
阿米达巴德的人和事虽然几次去印度都是因为工作,但我或多或少还是带着游客的猎奇心态,以及偏见。
去过几次印度,每次停留时间不长,对当地的印象也是浮光掠影,因此所记录的也是很表面的印度,甚至不应该说是印度,而是阿米达巴德(Ahmedabad)的印象,阿米达巴德是我除了德里之外去过的印度城市。
飞机到德里后,我需要坐摆渡车到另一个航站楼转机去阿米达巴德,在去印度之前,我以为的德里和新德里是两个城市,我对印度的无知,是因为印度在我的生活里没占有重要的位置,虽然我很喜欢印度的布料,颜色,图案,食物,音乐。但它无足轻重的地位,以及人们对一个欠发达地区的轻视,让人不愿意花时间了解,这种偏见和势利造成无知和自以为是。
从机场乘车进入市区,到要拜访的工厂所在的城区前会经过新城区,通过新区一个高架甬道时,看到两侧墙壁上是马赛克镶嵌画,上面是一些在印度历史上有影响力的人物,自然少不了圣雄甘地。
结束一天的工作返回宾馆后,我发现这个城市在白天和夜晚是如此不同,造成这个不同的是照明,老城区晚上路灯照度比较低(有些街道没有照明),灯光通过树叶散落下来,只有直径大概5-6米的范围是亮的,同时夹杂着树叶的投影,整个街道像是回到古代。我还记得多年前,一位在中国工作的比利时友人在假期回了趟比利时之后回来和我说,她之前没有意识到布鲁塞尔晚上是那么亮。这个感受显然是和她工作的那个中国城市相比的。我也在拿上海的夜晚和阿米达巴德的夜晚相比。
对阿米达巴德的感知,是通过光线,气温,颜色,气味进入我的身体的。
阿米达巴德所在的印度西北部,只有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这两个季节我都去过,旱季日照强烈,室外的最高温度可以到45度,我坐在机场摆渡车上,热风通过敞开的车窗吹进来,眼球表面的液体很快就干了,迫使你不停地眨眼。手臂不能搭在窗沿上,因为灼烫。而在雨季,暴雨会突然而至,地面的水会迅速累积起来升至汽车门缝位置,底盘低的车里面会进水。
我觉得我的叙述已经开始有点猎奇的成分了。
办公室
每天早上我需要坐车从宾馆去工厂的办公室,一个坐落在河边的两层楼的白色建筑。
路上是行人,成色新旧不同的汽车,还有单峰骆驼拉的车,有摩托,自行车并不是很常见。
办公室不在临街,车停在马路边,我下车步行去办公室,会路过民居,小学,佛龛等,石质的佛像头顶总是有猩红的粉末。过两天淡了一些少了一点,之后有多了颜色新鲜了,显然有人侍奉,转弯就要到办公室的时候,我的余光里看到有个东西腾空而起,是个深色的东西,我转头,看到一个腹部黝黑,背上是翠绿的孔雀已经越上了墙头,墙上还有另一只孔雀。
我们在办公室的二楼工作,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河。
办公室很整洁,印度很多地方进到室内前都是要脱去鞋子的,室内不大,沿墙排列着一组实木的文件柜,下半截是木质的门,上半截是装有玻璃的门,里面的文件和布料样品分类很整齐,我们坐在方形桌子周围有序地看着不同的面料样品和手工工艺样品。
工作间隙,主人会询问想喝点什么,我总是选玛莎拉茶,有一点姜味和些许辣味的茶,很提神,当时我并不知道玛莎拉就是通常所说的咖喱。后来我在杂志上以及了解了关于咖喱的事情,印度并没有“咖喱”,“咖喱”是英国人在17世纪殖民印度之后给由胡椒,姜黄,番椒,茴香,陈皮等混合之后打成粉末的调料的总称。据说是由印度南部泰米尔语“kari”发展而来,有“许多香料加在一起煮”的意思。而印度人对这类调料的称呼是“masala”玛莎拉。印度既没有“咖喱”也没有“飞饼”。这都是外来者给印度食物的冠名和夸大的臆想。这里面有懒惰和傲慢。
在喝茶的间隙,我通过窗户看到河岸上有7-8个人正在向河里放一些彩色的东西,有些像中国的纸人纸马,因为离得比较远,我看不清那些东西的质地和具体形象,他们抬着那些东西,慢慢地放入河中,河水带着这些彩色的物件,缓缓地离开河岸,被水带进河中央,顺流缓缓而下,人们在河岸边停留了一会,便离开了。
我很喜欢办公室的厕所,听起来有些奇怪。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在厕所里的几分钟是难得的轻松,因为在那几分钟可以不想任何事,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办公室的厕所大概有6-7平米,不大不小,不像是飞机上的厕所那样紧凑纯粹的功能性,也不像一些带化妆间,镜前还有粉红沙发的厕所,略显矫情。
办公室的厕所是白色涂料的墙面,地面铺着有深灰色纹路的白色大理石,显然有些年代了,有一个小的白色浴缸,厚重的白色陶瓷马桶和洗手盆。老式的金属水龙头,厕所的窗户是窄的漆着粉绿色油漆的木质窗户,漆开始剥落了,玻璃外面是木质百叶窗,旱季强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细小的缝隙照进来,投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又在浴缸和墙面等不同的白色之间相互反射,使房间里温和明亮,置身其间会觉得被柔和又温暖的光线簇拥着,而那个光线也的确是温热的,因为是在旱季。
这样的光线在西方人拍摄印度,印度支那,阿拉伯的室内时经常被强调,例如电影,逆光的百叶窗,洒落在地上和竹床上的光斑,暗示着性感和情欲。
厕所里的擦手毛巾,以及搭在浴缸沿上的一组带蓝边的白色毛巾,都是手感非常好的本地棉,阿米达巴德为印度提供所需的1/4棉布。浴缸边沿沿墙放着一些大小不等的鹅卵石和一些印度,欧洲,日本的小物件,显示出主人极好的品位。
阿萨米
阿萨米来自日本,在日本和现在的丈夫相识,婚后随丈夫来到丈夫的故乡阿米达巴德一起经营和管理这家工厂。
阿萨米的语速很快,非常亲切,礼貌,每次见面时她都会认真又热情地问好。
她在日本学习的是纺织品的印染,目前做的也和这个相关。上午司机会带她来办公室和我们见面商谈样品的修改以及需求,中午如果没有其它安排她会和我们一起去街上吃个简单的午饭再返回办公室工作,下午她会礼貌地告辞,因为她需要回去照顾放学的孩子,就像很多中国家长一样。她会把后续的事情交给经理做。
有一次我们同车先送阿萨米回家,然后回酒店,到了她家门口,她和我们道别,说几个月后见。和我同行的设计顾问说:“certainly!”
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都快忘了这个英国人经常说的词。阿萨米血液里有一半是英国人。
纺纱的甘地
上面我们说过阿米达巴德承担了印度全国棉布需求的1/4,是非常重要的纺织城市,使这个城市成为重要的纺织城市的过程中,甘地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17世纪英国就开始了对印度的殖民,到了19世纪,英国发明了新型的织布机后,布料产量成倍增加,因此需要更大的市场,英国强行向印度销售他们的棉布,将销售所得的丰厚利润带回英国。在这样的情况下,印度的经济受到明显的影响。为了对抗这样的局面,甘地号召人们使用自己国家的棉布,并带头学习纺纱,甘地-年生活在阿米达巴德,每天会用4个小时来纺纱,甘地通过纺纱,使用本地棉布,穿印度传统服饰来激励同胞确认自己的身份,谋求国家的独立。
在争取独立的漫长过程中,纺织业逐渐成为阿米达巴德最主要的行业,有约一半的城市人口从事和纺织相关的工作。
在阿米达巴德我还去参观过一个使用回收废弃的棉布和服装工厂的边角料来造纸的工厂,在中国快进入一个无纸时代的时候,这种用手摩挲时的质感感觉格外真切。
寺庙
阿萨米的经理建议我们早起在工作前去看一个寺庙。我们欣然接受。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坐车去了那个寺庙,在那座寺庙前面还有一个很小的寺庙,寺庙内部全部用彩色玻璃和镜子贴满所有墙面,实在太炫目太迷人了,我觉得大部分持极简主义态度的人在这个墙面前,都可能不会坚信极简是最“高级”的审美。印度最大的好处之一是它的文化里很大一部分是独有又独特的,完全在我们习以为常的占我们文化主体的西方文化之外的。它有那么多的可能,有那么多不同的神,不同的信仰,保持了那么多的多样性。
我们进入那座古老的寺庙,它是使用偏土红色的砂岩建造的,有很多浮雕,经理指给我看一个浮雕图案,上面同时有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符号,真是很奇特,就像我第一次听说在耶路撒冷同时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圣地时感到的意外。
也像年少时,我以为羚羊,野猪等肯定不会和狮子,花豹之类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只要被狮子看见就一定会被吃掉。直到看到关于野生动物的电视片才知道并非如此,它们不但会出现在一块地方,羚羊等甚至会在同一个池塘偷水喝,而且狮子狩猎的成功率只有30%,而在吃饱的情况下,并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事情的真相远比我们想象的丰富和复杂,没有非黑即白的绝对。
从寺庙回办公室的路上,天气开始热了,天色有点泛黄,太阳的轮廓很模糊,不是很大的风吹着树摇摆着,那种我叫不出来名字的树,并不粗,树叶疏落有致,叶子细长,边缘的弧线缓和简单,树左右的摆动也像那个弧线一样缓和,舒缓,遮挡住模糊的太阳,左右剪切着光线,透过树叶那种散漫的光线,我在印度时常看到。这种疏朗的树也经常可以在古代的壁画里看到,而且古代不同国家的壁画里画到的树经常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少见粗大浑圆的树,多是一些疏朗柔韧的树。
午餐
阿萨米请我们去她丈夫的叔叔家里吃午饭。她丈夫的叔叔不在家里,大部分时间他都生活在美国。
房子是一个两层楼的水泥加砖砌建筑,是上个世纪50年代,阿萨米公公的父母请一位著名建筑师设计的。建成之后一家人生活在里面,公公的父亲过世之后,公公的母亲把房子给二儿子用(也就是阿萨米丈夫的叔叔)。
两层楼的主体建筑是起居室,餐厅和卧室等,旁边的配楼是厨房。后院还有一个游泳池,我们在餐厅用餐,餐厅并不大,但很舒适,有开阔的窗户,窗户边上还有细小的竖直的小窗,供暴雨时不能开窗时使用,这样依然可以保持室内通风。室内地面是深褐色的方砖铺成,餐厅的墙面的是明亮的黄色和绿色,吃完饭阿萨米带我们在楼上楼下转了转,最后在一楼的客厅坐下喝杯茶,客厅的屋顶是圆拱形的,将进来的光线反射得很柔和,屋顶比较高,热空气在屋顶聚集,下面比较凉爽,落地窗户到室内纵深比较长,坐在屋里看外面,像是看一个洞口。旱季时,强烈的阳光照进来时经过长长的纵深会减弱不少。在我们喝茶的时候就有一阵暴雨落下,檐前地面迅速溅起水花,形成水流,房子的排水做得很好,并没有在檐下蓄积,房间是沿一个轴线左右对称排列的,左右两侧房间都有窗户可以形成对流,暴雨来时加着大风,流动的气流瞬间让室内变得凉爽。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我们喝完茶不久雨也停了,我们起身告辞,去机场。
柯布西耶、多西、路易斯·康
这三位建筑师都在这座城市留下了自己的作品。
柯布西耶设计了棉纺织协会总部,以及两个私宅。多西曾是柯布西耶在印度工作时的助手,后来成立了自己事务所,在阿米达巴德和印度其他地方留下了很多建筑,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为多西做了展览,当时年届九旬的多西还来上海出席了开幕式。
对于我来说柯布西耶只存在于书上,觉得是一个很久远的人物,但现在有一个曾经和一个存在于书上的人有过联系的人出现在上海,有点恍惚,像是一个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人。
他们两位在阿米达巴德的建筑我都参观了,另一位建筑师路易斯.康在阿米达巴德的建筑——印度管理学院,我没能参观,因为当时没带护照,而进入学院需要出示护照。很遗憾。
柯布西耶设计的棉纺织协会总部目前已经不再使用了,作为一处景观供人参观,多西在90年代设计的侯赛因.多西画廊是在一个理工学院里,像是一个地下洞穴,露在地面的部分像是一个潜水器。在这个画廊附近有咖啡馆,大学生在这里坐着聊天,气氛轻松舒适。
多西继承了很多当年柯布西耶在印度做建筑实践时的理念,因地制宜,设计了很多符合当地居民需求,建造成本不高又很容易实施的住宅。
如果仅以GDP以及高楼大厦的市容等势利的标准来衡量一个城市的话,阿米达巴德可能很容易就被忽略了,如果花一些时间不带偏见地了解它的历史,看看他们的纺织博物馆,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事,以及在织造和手工艺上达到的高度,就会带着敬意看待这个城市,在平常中感受它的波澜壮阔。
每次收到从印度寄来的样品,布料上工厂的标签,以及棉纱和染料特有的淡淡气味,都很容易带回印度的情境,获得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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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中记录的画面(照片作者:张达)柯布西耶设计的棉纺织协会总部
多西设计的画廊柯布西耶设计的私宅
嵌满彩色玻璃和镜子的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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