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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集免费释放ldquo你想做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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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寂

前情回顾(下面标题可以上下滚动哦~):

第46集:寻摸个好姑娘抬成妾室

第45集:“我喜欢这样,这样离你最近。”

第44集:香汗淋漓的白皙大美.人儿!

第43集:“咱们以后的房事,就按着这个来吧。”

第42集:王妃比从前娇纵了一些。

第41集:收了几个通房丫头。

第40集:“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第39集:“那还疼不疼?怪我太用力了……”

第38集:他的丑态。

第37集:“脱吧。咱们今天弄点新鲜的。”

第36集:“我在房间里等你。”

第35集:“爷们儿馋肉了。”

第34集:“不穿衣服睡在一张床上……”

第33集:“身体近一点,我才舒服。”

第32集:“小猫要变小豹子?玩情

趣?”(标题重复)

第31集:“小猫要变小豹子?玩情

趣?”

第30集:“小别胜新婚,不上.床可不行!”

第29集:“下次我放轻些,只吮,不咬了。”

第28集:“爷教你怎么生孩子……”

第27集:“终于找到了。”

第26集:“你媳妇真的打你了?”

第25集:“你赶紧滚吧!”

第24集:“她真的与外人私通苟合吗?”

第23集:“撞见两人在交媾。”

第22集:“身有隐疾,生不出孩子。”

第21集:“等事成后,我们也算是妯娌。”

第20集:“不能再等以后了,就今晚……”

第19集:“让你睡觉听不见吗?”

第18集:“你往床上藏了什么东西!”

第17集:短暂的柔情蜜意。

第16集:“让我亲一口。”

第15集:“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第14集:“遗憾她已不是完璧的身子。”

第13集:“难道还是让他不舒服了吗?”

第12集:“替他做那事时的羞窘。”

第11集:“他没一点害臊的样子,全脱了。”

第10集:“傻姑娘招人心疼。”

第9集:“主母是有孕了。”

第8集:“他们这是在一起睡了一夜?”

第7集:“连害羞都忘了,凭着他摆弄。”

第6集:“突然的亲近。”

第5集:“被太监调戏的皇子妃。”

第4集:“我不碰你了,你哪里疼,告诉我,嗯?”

第3集:“想亲近,又怕是场骗局。”

第2集:“以后就是我和你一起生活了……”

第1集:“全家逼我嫁给残废男人,理由让我不寒而栗。”

前情回顾:

裴原恳切地劝慰他:“老魏,你不要心焦。不就是脚臭了点吗,不是大毛病,咱们好好吃药,会变好的,会有女人喜欢你的,你要有信心。”

竟然如此温情?魏濛受宠若惊。

“好兄弟,这药丸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裴原目光关怀,但难掩喜悦,“兄弟这就给你取去!”

第46集

宝宁看见,裴原回来时的神情比去时似乎还要高兴些。

虽然面上不显,但眉眼放松,翘着脚坐在桌边喝茶,脚还一晃一晃的。

宝宁问:“你遇见了什么喜事?”

“无事。”裴原把脚放在地上,换成正襟危坐样子,正色看着她道,“只是看着你就高兴。”

宝宁已经梳洗好,蹬掉鞋子爬上床,倚在角落里哼哼一声:“真腻歪,我不信。”

“怎么了?”裴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神色恹恹的,和刚才那会儿简直两个模样。

他走过去坐在宝宁身边,仔细地看她的脸色:“身子不舒服吗?”

宝宁低声道:“我来月事了。”

裴原立刻明白过来。爱惜地揉搓下她的脸颊,又下意识往外看了眼:“红糖水煮上了吗?我去看看,给你端过来。”

“我挺好的,不难受。”宝宁拉住他袖子,眉心蹙起,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是怎么了?”裴原想不明白原因,他把宝宁搂进怀里,手去揉她的小肚子,笑问,“想听曲儿吗?随意点一首,给你唱。”

他今天温柔极了,嘴唇贴在宝宁额上,抱着她摇晃,哄孩子似的:“怎么不笑了,刚才出去的时候你不还是笑哈哈的,小哈巴狗一样。还是谁惹你生气了?嗯,还是晚饭没吃好,坏肚子了?让我再猜猜,想我了?”

宝宁咬他的脖子,恼怒问:“谁是哈巴狗?”

裴原笑起来,仰着脸让她咬。

宝宁仍旧笑不出来,她身子往后撤一点,拉开与裴原的距离,懊恼道:“你还是不懂我什么意思。来月事了,就说明这个月不会有孩子了。”

裴原愣一瞬,反应过来:“就这事?”

“这个不重要吗?”宝宁伸手到屁股后面摸,摸出一个小拨浪鼓来,“我很盼望有个孩子,我记得你也说过,想要一个。”她声音低下来。

裴原盯着她的鼓看,忽然道:“你鼓皮上的驴毛没有烧干净。”

宝宁的注意果真被转移,不信道:“不会的!”

她把鼓凑近脸,仔细寻找:“哪里有毛?”

裴原随便指了个地方,骗她道:“这里,这里。”

宝宁盯得眼睛都酸了,还是看不到裴原说的瑕疵在哪儿,直到听到身边压抑的笑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骗她!

宝宁气得用鼓敲裴原的头:“幼稚不幼稚,和你说正事,乱扯什么!”

裴原大笑着捏她的手腕在嘴边亲一口:“我当然希望有个孩子,但是他什么时候来,是男是女,我并不在意。

或者,他不来也没关系,顺其自然就好。

咱们现在的日子这样安稳,你却偏要给自己找麻烦,日日想着要孩子,岂不是没事找事,庸人自扰?”

他这样说,宝宁哑口无言了。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一回事。

宝宁问:“那咱们就等缘分?”

裴原揪着宝宁手里的拨浪鼓扔到地上,又举着她的手瞧了瞧:“指甲长了。”

他不想宝宁总想着孩子的事,故意要将她往别的地方引:“你在这坐着,等我打水回来给你剪。”

宝宁惊讶地看着裴原,见他站起身往外走,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不由握紧了双手。

她心里高兴又担心,一方面觉得裴原变得温柔小意许多,更会疼爱人,这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

但另一方面,裴原那双手……握筷子的时候宝宁都怕他把筷子掰断了,待会就要来掰弄她的手指头了。

可千万要轻点,她骨头脆得很,咔嚓一声,说不准就折了。

虽如此想着,当裴原把装了温水和干花的盆子放到桌上,宝宁还是乖乖地将手放进去。

裴原忽然就想起了魏濛的那桶茶叶,现在看着宝宁的手,不知怎么就说了句:“好像道菜,泡椒美人爪。”

宝宁怔怔盯着他看了会,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浓情蜜意尽数消失,一把将手抽出来:“我看你还像是卤猪头呢!”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裴原扯着她放回盆里,哄劝道,“你安分点,我伺候你。”

宝宁骂他:“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不长嘴,岂不是要饿死了?”裴原起身去拿剪子回来,顺嘴答一句,“若不长嘴,那喉咙也不要长,胃肠也不要长,肚子里就空空的,那还是个人吗?塞一些草进去,就是个草包,立在稻田旁边,就是个草人。”

宝宁根本说不过他,泄愤地拍水面,溅得到处都是,而后命令他:“洒了,快去擦桌子。”

裴原回头,喉头一梗,认命地收拾干净。

指甲泡得软一些,裴原把盆子撤下去,盘腿坐在宝宁身边,拉着她手放膝上,认真地剪了第一下。

宝宁凑头看一眼,笑道:“还成。”

裴原揉捏她的指头,瞟她一眼,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的。”

宝宁屁股动动,蹭得离他更近些,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嘱咐道:“可千万轻一点,仔细一点,要剪得漂亮圆润。”

裴原问:“不圆润会怎么样?”

宝宁温声道:“不知道,还没想好,但你肯定不会好过的。”

她闭上眼享受,裴原歪头看她一眼,觉得她现在慵懒的样子可爱极了,如此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日子又变得甜蜜温情了。

暖融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裴原慢慢悠悠地给她剪指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宝宁用空着的那只手环他的腰。

五指剪完,宝宁放在眼前看,还算满意,另一只也交给他。

“阿原,其实我刚才一直想的是,圣上为什么还没有传旨见我。”宝宁往指头上吹口气,语气担忧,“自溧湖一别,已经一个月了,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怎么还是没有入宫的旨意?他不满意我吗?”

“和你没关系。”裴原嘴里的小曲停下,顿一下道,“是他对我还有戒心。”

宝宁蹙眉。

裴原忽然笑起来:“但马上就要中秋宫宴了。”

宝宁问:“宫宴会怎么?”

裴原故作神秘,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目光变得幽深。

宝宁看他的神情,心意相通,马上明白过来,他在这次宫宴上一定有些举动,或许与裴霄有关,与当年的那场下毒案有关。

她心跳快了几下,正想开口问得仔细些,忽听见咔嚓一声。

两人俱都低头看,只见裴原手下的剪子偏了,宝宁的指甲被他剪坏,原来长长的漂亮指甲硬生生被斜着剪断,丑得令人发指。

她养了这么久的指甲全毁了,宝宁脑子立刻嗡的一声。

裴原倒吸一口气,赶忙捂她的眼睛:“看错了,不是那样的,你先别看……”

宝宁扯下他的手,愤怒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着急地往床下跳,裴原赶紧抓她,宝宁泥鳅一样,根本拉不住。

没过一会,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药臼,里头是满满的凤仙花瓣。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裴原的指头,看得裴原心突的一跳,隐隐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想拿出男人的威严来震慑她:

“季宝宁,你要记得,我是你丈夫,小打小闹便算了,你不可胡来!不过指甲而已,你再养养,很快又长出来了,现在是想做什么!”

宝宁不语,只是紧抿着唇,盯着他看。

裴原逐渐败下阵来。

第二日,裴原的脸色极差,提剑出门时,身上的冷气比平日都要重几分。

还有就是,走路的姿势怪异了,好像很僵硬,总是低头瞧。

刘嬷嬷看见,他迈出门槛的时候,在左脚和右脚之间犹疑了许久,好像那不是他的脚一样。面色也极为嫌恶。

她问宝宁是怎么回事,宝宁笑盈盈道:“被蚊子咬了口,不妨事,嬷嬷不必担忧。”

裴原让两个侍卫押着常喜去刑部。

常喜被五花大绑,脚上也拴着绳子,根本走不了,一蹦一蹦的,押送他的侍卫纷纷耻笑他。

常喜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他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不但没成功,还被识破了真面目,如今更是成了囚犯受辱。

他死便死了,倒也没关系,只是太子的风评难免受此影响,常喜想到裴霄向来善用的狠辣手段,不由悔怕,担忧裴霄因此恼怒,会迁怒他的家人。

常喜心灰意冷地走着,蹦跳太累,加上临出门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身上太疼,没一会就觉得膝盖酸乏,要坐下休息。

侍卫不许,常喜便与其争吵,侍卫也急了,扬了巴掌要打他,正此时,路边忽然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阻拦道:

“光天化日下,你怎么能出手伤人,还如此捆绑,滥用私刑,简直丧尽天良!

天子脚下,我大周律法就这么被你等视如粪土吗?

古有狐假虎威,今有你们狗仗人势,我今日见了,如果不出手阻止,就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常喜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人,瘦弱文静的书生,瞧着一推就能摔仰过去,却如此仗义直言,常喜不由心生感动。

“哪里来的穷秀才!”侍卫抡着棍子挥了两下,指着他的鼻子骂,“知道这是谁府上的犯人吗,是济北王府的,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我不是穷秀才,我是东营来赶考的书生,我叫孙兴业!”

书生毫不畏惧地回视,“不管是谁府上的犯人,犯了什么罪,你们滥用私刑,当街打人就是不对。

若有罪,交到京都府,交到刑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要将这人送到刑部去,你们王爷也要跟着一同去!”

说着,他去撸常喜的袖子,把里头伤痕露出来,召集周围过路的人道:“你们快瞧,这是济北王府的王爷,打人了!”

眼见着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俱都指指点点,常喜几乎喜极而泣,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机。

自从魏濛将他绑了后,只是吊着他,一下没打过,谁想到今早上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一人给了他一棍子,常喜被打得晕头转向,愤愤不平。

现在看着这书生和围观的百姓,只觉打得好!

他也跟着大喊道:“是王爷又怎样,王爷便可随意打人吗!今日打的是我,明日就是你们了!”

此言一出,百姓更加愤慨不平,甚至有人上前推搡那侍卫,要求放人。

书生大声疾呼:“没天理,没王法!快放人!若不然就叫你们王爷出来,一同治罪!”

侍卫傻眼了,他们就两个人,虽然手上有兵器,但面对着十几个激愤的百姓,还是没有胜算。

他们冷了脸,想拔刀吓唬,将人都轰走,没成想这样更激怒了众人。

众人奋起,甚至有的人已经脱了鞋子,照着两个侍卫的脸就砸去,还有大胆的抢夺了刀。

场面瞬时一片混乱,一场群架就在眼前了。

正此时,常喜觉得自己手腕被攥住,一抬眼,是那个叫孙兴业的书生。

“大人,我认得您!”孙兴业眼神热切,拿出小刀割断他脚腕的绳子,拉着他就往外跑,“我们趁乱快逃吧!”

常喜看一眼身后,真的打了起来,那两个侍卫被按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呢?常喜仍旧心中不解,但逃命要紧,连忙如梦似幻地跟着孙兴业跑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常喜还在喘粗气,孙兴业眼含热泪,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允许!”

常喜犹疑着:“你说。”

孙兴业抬起脸道:“自来京城以来,我听说太子殿下贤名,一直仰慕,想要成为太子的门下,但殿下手下人才济济,我不得其法。

正在今日遇见了您,我仰慕太子,尊敬您就像是尊敬太子一样,立刻便想着,豁出性命也要将您救出!”

常喜感动道:“没想到,如此世道,竟然还有你这样心思纯净的人!”

孙兴业含泪道:“草民愚笨,智谋才略不如人,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常喜叹息道,“殿下不会再要我留在身边,你不必如此拜我。”

孙兴业露出悲痛的神色,常喜又道:“但举荐你,还是可以做到的。你舍命救我,我晚些会去面见殿下,自然会为你美言一番。”

孙兴业大喜,连忙叩首谢恩。

不远处,裴原靠在墙角,点点头,冲魏濛道:“不错,演得都很不错,你找来的人很好。尤其那个脱鞋打人的,把愤怒演得很逼真。”

魏濛道:“裴霄过于奸猾,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太聪明的他定会怀疑,还是孙兴业这样的好,容易取得信任。”

他说着,低头问裴原:“小将军,你的脚怎么了,为何这样不自在,总是抓地呢?”

裴原下意识地低头看。

昨晚上他被逼着染了脚指甲,那橘红色的一片,刺的他双目胀痛。

现在穿了鞋,虽然瞧不见了,仍觉得不适,那凤仙花染在了他心头似的,想忽视,但根本忘不掉。

即便做着正事,心里也记挂着那十根脚指头,总想抓一抓。

“没事。”裴原淡淡道,“被蚊子咬了,发痒而已。”

他说完便负手离开,尽力让步伐自然。

魏濛盯着他背影,忍不住小声道:“扭扭捏捏的,像是大姑娘上街了。”

裴原听见,身形一顿,怒目回视道:“你说什么?”

魏濛当即住口,微微回了他一个笑,问道:“小将军是要回营房,还是府上?”

裴原瞪他半晌,鼻中哼出一声,拂袖离去。

常喜从角门回府,一路避人耳目,到了裴霄的书房门前。

裴霄刚从高飞荷的屋中出来,没进书房处理政务,只是站在门口,垂眸抚弄着一只盛开的月季花。

常喜不敢打扰,在不远处候着,打量裴霄的面色,一眼就看出他现在情绪不佳,暗自猜测原因。

太子夫妇一向以恩爱和睦著称,几乎从未吵过架,就算是上次太子妃设计要杀圆子,裴霄大怒,二人也没撕破脸。

比起大闹一场,这样的面和心不和、勉力维持的相敬如宾似乎更耗费心神。

裴霄每隔三日会去高飞荷院中宿一晚,从没差过,这样的准确规律,常喜深觉佩服,也觉着裴霄根本不像是个人了。

当初雁荡山行刺时,行刺失败,裴霄为了洗脱罪责,往自己肚子上刺了一剑,伤口半个月都没愈合。

即便那样,他还是会去高飞荷的屋中,做不了别的事,便陪她叙话。

常喜心想,高太傅如此喜爱这个女婿,尽力扶持栽培,也是有缘由的。

因为裴霄他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待人恳诚,文武双全外,决断也足够果敢,是能够即位的好苗子。

只有常喜知道,裴霄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颗什么样的心,扭曲阴狠,还有爱恋他人之妻的恶心癖好……

裴霄扯下一片花瓣,轻揉慢捻,直到揉碎了,两指掸掸将碎末抛下,偏头扫了常喜一眼,温声问:“交代你的事,怎么失败了?”

常喜连忙跪下请罪。

裴霄推开门往屋中走:“进来说话。”

常喜站起身跟上,到屋后又跪下,垂首将那晚发生之事和今早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裴霄安静地听着,茶盏就端在唇边,却一直未喝。

常喜讲完了,叩头道:“奴才办事不力,坏了殿下大计,恳请殿下责罚!”

裴霄从高飞荷屋中出来后便觉得头疼,听常喜说完后,头更疼了。

他放下茶杯,用两指捏着额头位置,闭眼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问:“你说,世上会不会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你,赤诚坦荡,毫无戒心?”

常喜讷讷不敢说话,裴霄睁开眼看着他,忽然道:“哦,我忘了,你是个太监,太监娶不了妻。我刚才戳着你的痛处了,可不要怪我吧?”

常喜忙道:“奴才不敢,不敢。”

裴霄慢慢道:“这件事,你虽失败了,论起来倒也并无错处。我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不会杀了你,但你却是不能留在府上了。你不会怪我吧?”

常喜道:“不敢,不敢。”

裴霄颔首,想起什么,又问:“那个孙兴业,是什么来历,你有问过吗。”

常喜答:“是东营来赶考的书生,闲聊中得知,他家中无父无母,是变卖了房产才得了路费,已是孑然一身了。奴才看他虽体弱但心勇,有一身忠义胆识,可为死士。”

常喜不觉得裴霄是个明主,但孙兴业仰慕裴霄,又救了他的命,常喜愿意圆了他的愿望,为其引荐。

裴霄站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你便不用去了。”他看向爬起来的常喜,微笑道,“噢,有一事我忘记告知你了。我为人谨慎,你该是知晓的,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我不放心。”

常喜一惊,刚想辩驳忠心,裴霄打断他,继续道:“我不会取你的命,但是,你总要让我放心的。”

看着他的眼神,常喜心头突地一跳,裴霄仍旧温和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嘴唇:“我担忧你这张嘴,怕你乱说话,毒哑好了。”

他又去拎起常喜的腕子:“还有这双手,会写字,怕你乱写,就砍了好了。”

常喜已经跌在地上,抖若筛糠,话都说不出来,裴霄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脚上,疑声道:“听说有人就算无手,用脚也可以写字?真怕你练出这样的本事。那就一并砍掉好了。”

说完,他那张清隽面孔上扬起和煦的笑:“你可不会怪我吧?”

裴原在第二日收到了裴霄送来的大箱子,打开后,是几乎被做成人彘的常喜。

裴霄已经收了孙兴业为门客,让他来递话,说他并不知道常喜的所作所为,常喜逃脱回府后,瞒下此事,收拾钱财欲要离去,被他发现,重刑处置,送还到济北王府,算作致歉。

这样血腥残忍的场景,魏濛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与裴原道:“裴霄这厮,心肠越发毒辣可怖了!”

裴原让人给了常喜一个痛快。

他这样痛苦活着,还不如死了。送他一程,反倒是做了件好事。

……

离中秋家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裴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宝宁提前半个月收到了礼部送来的礼贴,邀她赴宴。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挑了个日子,宝宁和裴原一起回了趟荣国公府。

裴原是真的忙极了,颠簸的马车上也要抽出空来看信。

宝宁瞥了眼,落款是高大成。

高大成就是孙兴业,他本名确实叫孙兴业,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写信时要换个名字。

马车大而宽敞,铺着软和的鹅毛毯子,宝宁跪坐在裴原身后给他捏肩膀,捏累了,直接枕在他肩窝的位置,问他:“写的是什么?”

裴原道:“孙兴业说他已经取得了裴霄的信任,并献上了小香丹的方子。

裴霄找太医察验过方子里,鉴别后是真的,对他更为相信,把方子献给了高飞荷。

孙兴业略懂些医术,制药丸这件事裴霄也交给了他,他现在常常伴随在高飞荷的左右,也是裴霄用来监视高飞荷的眼线之一。”

宝宁问:“你看完了吗?”

“完了。”裴原把信扔到车上的冰盆里,黑字沾着水就化了,糅成一团。

他手伸到背后把宝宁揪出来,自己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顺势搂着宝宁到腿上,勾她下巴问:“怎么,想我了?”

宝宁道:“不想。”

裴原眯起眼,他不再想别的事,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拇指按着她的鼻子往上,笑道:“像小猪。”

宝宁被弄疼了,不服气地也要去按他的鼻子,裴原把她手腕攥住,低头咬一口她下唇,轻声问:“小猪不想我?那怎么黏黏腻腻的,非要往我的背后钻。”

“你日日早出晚归的,多久没正经说过话了,好不容易在白天独处一会,你又要读信。”宝宁小声嘟囔,“你这样,老了后定会老眼昏花,说不准还要瞎了,快别看了。”

“只忙这一段,往后就好了。”裴原又亲一下她的眼睛。

宝宁笑着躲开:“别乱碰,眼皮上抹了胭脂的,还洒了少许银粉,你小心吃坏了肚子。”

裴原离她远一点,这才看清,果然特意装扮过。

宝宁问:“好看吗?”

“……”他不能说不,又不想违心,便问,“化这样妆容,要花多少银钱?”

“……”宝宁暗自道,她真是多余问他,什么都不懂。

短暂的沉默后,裴原觉着尴尬了。

不就是句违心的话,说便说了,他捧着宝宁的脸,夸赞道,“漂亮的如同嫦娥一样。”

宝宁问:“你见过嫦娥吗?”

裴原又沉默了。

宝宁偷偷掐他的大腿一下,看他疼得皱下眉,心中舒服了。

她将脸贴在裴原肩头处,听他心跳,想到什么,抬起身问:“魏将军吃了那香丹也有大半个月了,成效如何?说起来,好像几日没看见过他了。”

说起此事,裴原露出笑容:“有用极了。不过吃了十颗,我瞧着他,便觉得肌肤细腻了不少,身上若有若无香气,只是他自己闻不见,营房里其他兄弟都背地里笑话他,但也不敢明说。后来陈珈告诉了他,魏濛极为高兴,当即决断再去了次青罗坊……”

宝宁拍手道:“那这事不是成了,这次肯定有姑娘看上他了!”

裴原摇摇头:“姑娘们觉得他变心了,围起来将他冷嘲热讽了一顿,说他肯定去了别家的花楼偷腥,要不然怎么身上那么重的女人香?

尤其那几个原先和他相好的,更认准他是个负心人,哭得泪眼朦胧,魏濛百般辩解无用,生气喝多了酒,踩空了楼梯摔下去了。”

“这我倒没想到。”宝宁惊讶地捂着唇,“魏将军伤得怎么样?”

“伤倒是无碍,擦破皮而已。”裴原笑容更大,“只是他回了营房后,正好撞见几个士兵在编排调侃他,大意是说他招蜂引蝶,女里女气。

魏濛一怒之下,惩治了那几个碎嘴的士兵,回去后把剩下的香丹都扔了,想尽办法要除掉那股香味。”

宝宁问:“魏将军想出了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香得太浓用臭治,他让属下去买京城里最臭的臭豆腐,连着吃了三日。”

裴原看了看宝宁,“谁想到属下买的豆腐实在太臭了,而后他便拉了三日的肚子,上吐下泻,只能躺在床上,今日才勉强能起身,让我得空歇一日,陪你回门。”

“魏将军过于可怜了。”宝宁叹气,又看裴原一眼,“你怎么很高兴的样子?”

“有吗?”裴原正色,“是看他的病有了起色,我替他高兴。”

宝宁不信。但马车已经停下来,陈珈在外头敲门说到了。

裴原率先下车,陈珈搬来小凳,宝宁慢慢地也下来。

荣国公带着一众家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人群中,宝宁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的脸。

裴原也看见了季嘉盈,眉头皱了皱。

荣国公解释道:“侧妃娘娘也是回来探亲的,巧了,姐妹俩选了一个日子,正好一起聚聚。”

他说完,带着身后众人要行礼,裴原拦下,淡淡道:“既是家宴,就都是家人,不分尊卑,不必行礼。”

荣国公一听,更加高兴地腆起了肚子,连声应着:“好,好。”

陶氏抱着小女儿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却没了以往跋扈的神色。

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哥哥死了,女儿在太子府只是个不太受宠的侧妃,自己又无子傍身,陶氏自觉没底气,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股别扭劲儿,像是个被戳破了的皮囊子。

宝宁唤了她一声母亲,陶氏“诶”了声,笑着道:“进去吧,快到饭点儿了。”

她还从没这么和颜悦色过,自己都觉得尴尬,走路的时候顺拐了下,险些把怀里的孩子摔着。

陶氏赶紧缓过来,把小女儿递给旁边的乳娘,笑着道:“我去安排活计,你们先歇着吧。”说完匆匆走了。

看着陶氏低三下四的样子,宝宁本以为自己会高兴。

她回娘家这一趟,其实也是抱有这样的小心思的,过往谁都看不起她,觉得她嫁得不好,那她今日得势了,就挺直腰板回来看看。

让那些从前俯视她的人都心生酸意,妒忌着,却不得不谄媚待她,卑躬屈膝。

但现在真的见着了,宝宁却没有想象中畅快,只觉得没意思极了,还显得自己分外的小家子气。

裴原和荣国公一同走在最前面,谈笑风生,女眷们稍后一些。

季嘉盈走到宝宁身边,她还是从前盛气凌人样子,即便境遇不如从前,仍旧不见怯惧之色,哼了一声,偏头问宝宁:“怎么,你现在一定很得意了?”

宝宁目不斜视问:“哪里瞧出来的?”

“时过境迁,现在这国公府里最尊贵的是你了,还不够得意吗?

我母亲见了你也得腆着笑,你看你多大的面子,是了,你面子是够大的,成了王妃,多好的运气啊。一个不入流的庶女,一下子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季嘉盈看了眼裴原背影,撇撇唇道,“我若知道济北王能有今日,当初的婚事,哪里轮得到你?你真是该感谢我。”

宝宁站住脚,看她一会,忽然抬手抹了把她的脸。

季嘉盈吓了一跳,慌忙躲开,面色竟红了,气急败坏道:“吵架便吵架,我讥讽你,你讥讽我回来就好了!

再不行,打一场,你叫你那个护卫来,再把我推到湖里。可你摸我的脸做什么?女流氓!”

宝宁掸掸指尖,问:“你瞧见这飞起来的脂粉了吗?”

季嘉盈警惕看着她:“什么意思?”

“下次别擦那样多。”宝宁笑着道,“显得脸皮厚。”

“你!”季嘉盈恨恨地咬牙,手背蹭了下刚被摸过的位置,“行!这一仗,算你赢了,但别得意,我还有后手的!”

说完,她气鼓鼓地走了。

见季嘉盈背影转个弯不见了,许氏才快走几步到宝宁身旁,小声道:“怎么又和她吵起来了。”

“只是拌句嘴,没真的生气。”宝宁挽住她手臂,轻轻捏了捏,见没变瘦,高兴道,“姨娘最近身子不错,您体弱,以后还是要多吃些。”

许氏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别惦记。”

顿了顿,许氏又道:“你四姐姐回家来的原因,并不像你父亲说的那样简单。”

宝宁惊讶问:“不过回门而已,还有别的隐情吗?”

“是和殿下吵架了。”许氏叹气,“这事说起来不大不小,我听了个大概,起因是太子在家中宴请辅国大将军冯虎昌,请了女眷作陪,四姑娘也在其中。

冯将军是个好色之徒,宴上夸了句四姑娘长得很漂亮,太子便让四姑娘去给冯将军斟了杯酒。四姑娘心性高,觉得受辱了,当场大闹,昨晚上就回家了。”

宝宁无言。

季嘉盈确实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她心思其实很单纯,只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宝宁蹙眉道:“只是,给将军斟酒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折辱人,好歹是侧妃。”

许氏叹气:“侧妃又怎么,不过名分上好听一些,说白了也只是妾而已,哪里能受到太多尊重。也就是四姑娘,人傻,胆子大,才敢这么闹,换做旁人就忍了。”

宝宁唏嘘。

一路沉默,眼看着就要走到宴厅的门口,许氏终于忍不住,将宝宁扯到一边去,附在她耳边道:

“我旁敲侧击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往心里去了没有?

你要看好了你家王爷,别纳妾,对你不好,对那姑娘也不好。

还有,我一直不好意思与你说,别只顾着防女人,男人也要防一防,别被人钻了空子……那个魏濛,和王爷一直走得很近?

京城中已经有风闻传出来了,说魏将军不检点,勾引王爷……你回去千万要仔细盘问一番!”

宝宁大惊:“什么?”

吃过饭,女人们都离席去别的屋子聊天了,席上就剩下荣国公,裴原,和季蕴。

裴原回想着刚刚宝宁看他的眼神,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喝酒也心不在焉。

荣国公被陶氏压制了快二十年,惧怕几乎刻进骨子,虽然现在陶氏不再欺压他了,有陶氏在场,他还是喏喏的。

等陶氏走了,才敢畅快地喝酒,没几杯,竟然就醉了。

“姑爷……”荣国公喝醉了便哭,“我对不住你啊!我也对不住我的女儿!”

裴原打起精神安抚他:“岳丈莫哭,你哪里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快吃菜。”他夹一筷子青菜在荣国公的碗里。

“你不怪我便好。”

荣国公激动地握住裴原的手,“当初你病着,我本该尽到岳丈的本分,至少要给你些钱财上的帮扶,但我那虎妻,她不许我啊!

我不敢妄为,只能委屈你了,也委屈了宝宁,让你们连回家一趟也要看人眼色……”

裴原道:“岳丈多心,我并不在意。”

他们拉着手,裴原的心思纷杂,一会要安慰荣国公,一会又想到宝宁的眼神,没注意到旁边季蕴也正古怪地瞧他。

“你不知道……”荣国公抹了抹眼角,又饮下一盏酒,大声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大舅哥死了后,我有多高兴!”

“……”季蕴打了个激灵,这越说越离经叛道,他赶忙扶住荣国公,要拉他去歇息,“父亲醉了,快别说了。”

“陶茂兵死了,我那虎妻就没有猖狂的身后盾,她只能依附我,再不敢冲我吼叫!”

荣国公推开季蕴,他摇头道,“谁想到,我竟还是怕她,她眼睛一瞪,我便哆嗦,是因为我被欺侮惯了,骨子变得低气了吗?我真是……”

荣国公捶胸顿足,“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季蕴傻眼了。

荣国公这些年因着陶氏的管制,几乎没醉过,谁想到酒品竟然如此不好,胡言乱语不说,还力大无穷,扯都扯不开。

荣国公泪眼朦胧地攥住裴原的手腕:“姑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一定要回答我。”

裴原道:“你问吧。”

荣国公问:“宝宁打你的时候,踢的是左边屁股,还是右边屁股?”

裴原叫来了下人,废了好大劲才将荣国公搬到了卧房,让他睡下了。

裴原站在檐下吹了会风,想起那会荣国公的疯言疯语,皱了皱眉。

他觉得可笑极了,做男人做到这样的份上,也是够丢人的。

挨打挨骂不敢还手,连酒也不敢喝,好不容易喝了一次,又出丑,哭得如丧考妣。

他想到宝宁,沉默了瞬。

宝宁在气头上的时候,有打过他吗?应该没有吧。

裴原为她开脱,只是用拨浪鼓敲几下他的头而已,不算大打出手,又不疼。

大多数时候,宝宁还是温柔小意的,给他以温暖甜蜜的感觉。

只是以后,拨浪鼓敲头的行为也是要制止的。

不能没了家教,惹人笑话!

裴原已然忘了宴席上宝宁看他的怪异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思路理,调转脚步,往后院走去。

他今日其实约了人,不方便在自己的府上见,到国公府来,不易惹人怀疑。

裴扬已经在等候他了,不像是上次见时花哨张扬的红色头发,他看起来长大了许多,更加沉稳,个子也拔高了。

走近些,裴原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问:“怎么非要今日见我?”

裴扬道:“四哥,昨日父皇下旨,封了我为临汾王。”

“我知道,是好事。”裴原笑笑,“想什么时候走?”

裴扬抿抿唇:“日子紧,明天就走。”

裴原的笑收起来:“那么快?”

“四哥,你也知道我母妃的,她身子不好,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能早日封王,带她去封地养病。”

裴扬头垂下,苦笑道,“她不让我与你接近,怕我们走近了,惹人忌惮,我会遭人针对。

四哥,我这段日子不是故意躲着你,只是母妃看得紧……其实择封地的时候,父皇给了几个选择,母妃让我选了最弱小的临汾。

她说我不中用,大地方守不住,就这样在小城里醉生梦死,虽然让人瞧不起,但好歹舒服活着。”

“你母妃的心思我明白。”裴原道,“醉生梦死也好,但不要把命交到别人的手里,好好练兵。”

裴扬正色道:“我记得了。”

他神色变得更凝重些:“其实我这次来,除了道别,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裴原道:“你说。”

“最近宫里不太平。”裴扬眉头皱皱,“皇后的疯病好像更重了,不只发疯,时不时的还会晕迷,高贵妃已然按捺不住,接下来或许会有些大动作。

我和母妃急着前往封地,除了养病,也是为了避祸。马上就是中秋宫宴了,四哥,你千万小心。”

裴原颔首:“我记下了。”

“另一件事……”裴扬欲言又止,咬牙问,“四哥,你近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裴原道:“南方或许会有战事,忙着点兵,安排辎重事宜,有些繁杂,还做些私事。有什么问题?”

裴扬点头道:“你常常在军营中,没顾忌那些市井流言,也不奇怪。”

“什么流言?”

裴扬大声道:“你好男风之事已经传开了!”

裴原震惊地看着他。

裴扬道:“说魏将军是个碧眼美人,体香芬蜜,粗犷的外表下藏着颗柔软的心,早对你芳心暗许,倾慕不已,你们暗通款曲,甚至有了私生子?是个男孩,叫圆圆,在溧湖的别庄里同你们生活过一段时间,最后被怒不可遏的嫂子赶跑了。”

裴原瞬间反应过来那会宝宁看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裴扬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四哥,这是真事,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坏你声名?”

红日满窗的时候,裴原去许氏的院子接宝宁。

季蕴和他同行,两人一路无话。

裴原不是被人误解后就拼命扯人袖子解释的性子,况且这事实在难以启齿,他避开季蕴探究的目光,只是目视前方,神色庄谨,等到了院门口,让丫鬟去通传。

宝宁今日很高兴,喝了几口青梅酒,酒不烈,她还是有些醉了,踩着棉花一样冲裴原扑过来。

许氏在后面叫着小心小心,裴原赶紧伸手接住她:“别乱跑。”

宝宁站定,踮脚贴在他耳边,小声问:“听说你有儿子了?”

裴原的脸黑下来。

许氏揪着帕子站在不远处,略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宝宁大笑着站直。

她在裴原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神情,觉得不够端庄,收起笑,先冲着许氏挥了挥手,又冲着季蕴挥了挥手:“姨娘,弟弟,我回家了。”

裴原抓住她胳膊,也冲许氏点头示意,得了允准后,带着宝宁匆匆离去。

宝宁酒后便睡,马车上睡了一路,到了家后清醒了些,坐在榻上,托腮看着裴原笑。

裴原晚上时候本有事外出,因着宝宁,他没法离开,皱着眉头打来水给她洗脚。

宝宁道:“你拿盆做什么,我要洗澡。”

“你消停些。”裴原抓着她脚腕往水里塞,“洗什么澡,话都说不明白,还洗澡?溺在水里谁救你。”

宝宁道:“我有相公,我相公救我。”

裴原嫌她唠叨,心中烦着,不想听她说胡话,呵斥她道:“你相公不救。”

“为什么?”宝宁疑惑地问,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拍手道,“我知道,我相公和男人跑啦!”

她好像很得意的样子,炫耀一样,那神情看得裴原额上青筋直蹦,手指点她额头骂:“你疯了?”

宝宁神神秘秘地问他:“你认识我相公?”

裴原唇绷着,他真想立刻教训宝宁一顿,但没法和个胡言乱语的醉鬼讲理,又没法打她,气得七窍生烟。

他把宝宁的脚捞出来,胡乱擦几下塞进被子里,把她的人也塞进去:“睡你的觉。”

宝宁不愿意:“我又不困……”

“你困极了,你困得要死了。”

裴原打断她,“季宝宁,我告诉你,你现在多说一个字,明早上起来脸上就长一颗麻子,你要是敢说,你就试试看。

还有,我现在要去洗澡,等我洗好了出来,你最好已经睡着了,若还敢活蹦乱跳的,我就打你的狗。”

宝宁立即闭上眼。

裴原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

宝宁现在神智不太清楚,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裴原还是担忧,若待会她忽然就醒了,跑到门外头去大声嚷嚷,说些什么我相公和男人跑了的胡话,他便不用活了。

宝宁确实是小睡了片刻,裴原点了盏小灯,翻看刚呈上来的练兵日札,心中想着裴扬说的皇后的病。

裴扬说,皇后的病更重了,圣上似乎有意将她送去别庄休养,高贵妃已经蓄势待发,剑指后位。

高贵妃这女人和裴霄一样,面慈心毒,不择手段,心底没什么道德可言,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裴原双目微阖,拇指摩挲着页角,思索着宫宴上可能发生的场景。

宝宁什么时候爬起来的,他没感觉,只是胯骨的位置忽然一疼,他睁开眼,瞧见宝宁正拿着个小拨浪鼓,盘腿坐着,见他察觉,又敲了下他的屁股。

接着讨好地笑着凑上来,抱了他一下,又退开,用鼓砸他的头。

裴原无奈地把鼓抢下来扔掉:“还没醒酒?”

宝宁不说话。

裴原道:“说吧,不长麻子了。”

宝宁慢吞吞道:“我觉着我已经醒了,我把手放在心口,摸到心在跳。我的脑子也很清醒。刚才打你的时候,我还知道心疼的。”

裴原问:“心疼你还打我?”

宝宁笑:“但是很开心啊。”

裴原看她的面色,已经很正常了,他坐起来拉着宝宁的手放在手心,语重心长冲她道:

“过三日就是中秋了,我们要去宫中赴宴,宴会不是给你吃吃喝喝的地方,有些事,我要提前告诉你。”

宝宁也正经地回握他:“我知道的,我不给你添麻烦。”

裴原觉得欣慰了,摸摸她的脸,温声道:“你乖些,别伤着自己就好了。”

宝宁温顺地点头,把头靠在他胸前。

裴原轻缓道:“在宴会正式开始前,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不只是你,所有来赴宴的内命妇,那些夫人、小姐,包括太子妃,都要去。

我也许久没进宫过了,所以这次,我会陪着你。你跟在我旁边便好,但要注意的是,皇后性子不太稳。”

宝宁问:“什么意思?”

裴原道:“皇后从前是个很温和宽厚的人,但近几年,也不知怎么,忽然染了疯病。平时还好好的,但说不准什么时间就会狂性大发。

你到时要记得,谨言,离得远些,省得她伤到你。”

宝宁说:“我知道了。”

裴原继续道:“第二点。我少年时候行事狂妄,树敌众多,当初落败,数不清的人等着看我笑话,如今起势,暗中针对我的人也不少……”

宝宁笑道:“你竟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裴原按捺下火气:“你还听不听了?”

宝宁闭上嘴。

裴原手指点着她鼻子:“所以,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旁人给你吃的不要吃,给水不要喝,赠你礼物也要问过我再收下。可懂?”

宝宁道:“但若人家塞银票给我,非要我收下,我也不好推辞。”

“在想什么美事,没人塞你银票,没有那样当众送钱的粗鄙之人。”

裴原觉得头疼,宝宁酒量太差,她现在应还是半梦半醒的,他就不该选这样的时间和她说正事。

但都说到了一半,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最好不要与不熟识的人说话,遇见地位低于你的,只笑便好。

笑里藏刀的人太多,太多人等着找你话里的空子,我怕你分辨不出。”

宝宁道:“好的,我只和熟识的人聊天。我已经交到交到好友了,吏部侍郎的三女儿,和顺天府尹的续弦马氏。

马氏是个年轻漂亮的妇人,可惜嫁给了个糟老头,她很热情,还送了我腌马肉和黑蒜……

她家是兖州的,她二爷爷家原先靠卖黑蒜供她三伯伯考上了举人,她爹爹和三伯伯是堂兄弟,也很出息……”

裴原打断她道:“不要与高飞荷过多接触,她那晚上或许会死,你见了她活着的样子,她死了你会害怕。”

“……”宝宁沉默了半晌,裴原皱皱眉,以为她是吓到了,刚欲安慰,她又像是活过来一样,“我把那坛子黑蒜放哪里了?我待会要去找找,你记得提醒我,可别让人当泔水给扔了,那玩意臭得很!”

裴原忍无可忍呵斥她:“你的酒是喝进了脑子里吗?”

宝宁安静下来,摇头说:“应该不是。”

她看出裴原生气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尽力配合他,跟上他说的事:

“你放心吧,高飞荷不会与我接触的,她不喜欢我,是季嘉盈告诉我的。

高飞荷在背地里还讽刺我们,说我们现在风光又怎么样,等圣上百年了,定会被清剿,以后写进史书里也是乱臣贼子……”

裴原揉揉她的脑袋:“没关系,随她去胡说,我们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原先瞧不起你的人,终有一天会跪在你的脚下。”

“倒也不必……”宝宁抬头问,“你想做皇帝吗?”

裴原反问:“你想做皇后吗?”

宝宁思忖片刻:“皇宫里可以养鸭子吗?”

这是什么问题。裴原迟疑了。

宝宁道:“那我不想做皇后。”

她说完便躺下,打一个哈欠,很快睡过去。

裴原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和一个烂醉的人说了那么久,她能听进去几分?只知道黑蒜,黑蒜。

他把宝宁安顿好,熄了灯,到外头去,魏濛已经等候他了。

许是因着那不靠谱的流言,裴原现在看着魏濛,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魏濛毫无察觉,兴奋地拱手道:“小将军你放心,圈套已经备好,等鳖入瓮。”

裴原淡淡颔首,魏濛陷在自己情绪中,不受影响地自言自语:“只是裴霄心狠,最擅壁虎断尾,不知到时候他会不会将他的母亲也当作烂尾,一刀割掉。

但无论如何,高家从此以后不会再是裴霄臂助,先损了陶茂兵,再损了高家,他便像只断翅的蝉,活不过这个秋天。”

裴原站在石阶上看他,心思不在此处,暗暗地想着市井对他的评价,碧眼美人?

魏濛越说越高兴,眼睛亮起道:“圣上若知道当初的案子是冤情,定会愧疚极了,你们父子之情,也能重修于好。”

裴原回过神来,停顿片刻:“我不缺这点情。”

魏濛懵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泛起酸溜溜的滋味。

是了,人家有家室,每日温存着,好似泡在蜜罐里一样,连午饭都有人送,哪像他孤家寡人一个,人家可不缺爹疼娘爱。

裴原道:“有件事要你尽快处理。最近市井间有流言鹊起,估摸着约莫是裴霄做的好事,他这人长了嘴妇人嘴,什么都敢胡编,可能是要借此坏我名声。”

魏濛不明所以,裴原懒得多言,直接将办法告诉他:“你只需用自己的本名,到京城最大的茶馆里吃顿茶,无需掩饰自己本色,便可。”

碧眼美人?黑脸壮汉而已。见了他本人,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裴原说完便进了屋子,留魏濛呆呆站在门前,带着一腔复杂心情,茫然领命而去。

中秋那天,宝宁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她换上了正式的冠服,颇有些老气的靛蓝色,比靛蓝色更黑一成。

刘嬷嬷为她整理衣襟领口,全都妥当了,拿来镜子给她。

宝宁端详一会,觉得这冠服的样式实在找不出能夸的地方,但心中又紧张,急于树立自信,半晌憋出一句:“挺好看的,这颜色显得我白。”

她偏头问裴原:“是吧?”

裴原和刘嬷嬷都笑起来,说是。

宝宁满意了,又在屋里走了一圈步子,将学到了宫中礼仪演练一遍,才放心地去挽裴原的手:“走吧!”

从王府到皇宫,不过一刻钟路程而已,宝宁端坐在车里,那正襟危坐的样子看得裴原发笑。

过了门口侍卫的排查,马车停在一处宫墙底下,裴原扶着宝宁下车。

入目黑色高墙,约有三丈,把天空切成了方格子。宝宁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头的压抑更重了。

有年长的宫女引路,先是行了个礼,而后笑着伸手道:“王爷王妃请跟随我来,皇后娘娘已是久等了。”

裴原在宽大袖袍底下按了按宝宁的手:“笑一下。”

宝宁蹙眉道:“笑不出来。”

裴原教她:“把牙露出来,就笑了。”

宝宁按他教的做,裴原瞟一眼,抿唇道:“算了,还是苦着脸吧,至少瞧起来自然。”

宝宁哼了声。

裴原看了看前头的宫墙:“到了。”

……

不知怎么回事,进长秋宫前紧张得走路都不顺,一迈进那扇大门,见到许多盛装打扮的内命妇和外命妇,宝宁反倒自然了。

她年轻美丽,笑容温和妥帖,身旁站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男人,从进门便是夺目的存在。

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裴原,宝宁也不喜广交朋友,许多人窃窃私语着,问这两人是谁。

当得知这便是济北王和他的王妃时,众人均露出莫测的神情。

冗长的沉寂后,有人酸意道:“瞧瞧人家的福气,多少嫡女也比不过。”

没人敢答话,又安静一会,大家说起话来,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宝宁随着嬷嬷迈进正殿的门槛,一眼就看见立在皇后身侧服侍的高飞荷,还有紧张地坐在一旁抠手指的……圆子?

圆子一眼也看见她,兴奋地咧嘴笑了。

宝宁骤然想起来,对了,这样的场合,圆子合该出现的,毕竟他现在是周朝唯一的皇孙。

忆及当初莫难书说的话,说圆子的血可解百毒,宝宁的心跳得快了几下。

她早就想过要将圆子夺过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相见……显然,现在也不是时候。

裴原带着宝宁给坐在上位的皇后行礼,那边很快叫起,他们站起来,微笑着过去。

看见宝宁并没有过去与他说话的意思,圆子的笑僵在脸上片刻,颓丧地落下去。

宽大的座椅里,皇后身着华丽的朝服,温和地问了句:“我知道你的,叫宝宁是吧?”

许是生病太久的缘故,宝宁听见,皇后的嗓子有些哑,她的面容也不是养尊处优该有的紧致饱满,眼尾处纹路很深,显得有些憔悴。但气度仍是皇后的气度,雍容宽厚,观之可亲。

宝宁屈膝应是,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又冲旁边立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宝宁坐过去,那嬷嬷会意,冲着堂下的众位命妇道:“娘娘乏了,各位就先下去吧,后花园中的花开得很好,待会儿会有宫人领路,大家可去观赏一番,茶水已经备好,不必拘礼。”

几个命妇道谢后离去,站在皇后身后的高飞荷也走出来,行了一礼道:“儿媳也告退了。”

宝宁闻声,好奇地望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裴霄的这位正妻,美艳漂亮,极有气度,不愧是百年世家出身,从骨子里透出的高傲贵气。只是与她的名字一样,稍微显得有些跋扈。

平心而论,宝宁想,若以后裴霄真的即位,这个高飞荷担得起皇后的凤冠。若只从容貌上品评的话。

两人对视一瞬,高飞荷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扭头走了。

这样的目光,原先还不习惯,但嫁了裴原后见得多了。

那些高门贵女们总是不屑与她为伍,原先是觉得裴原失势,她们连带着也看不起她。

后来裴原恢复了爵位,那些曾经冷嘲热讽的人巴巴地凑过来,嘴上说着好话,心里还是瞧不上她,盼着她出丑。

宝宁大约能理解这样的心态,一个你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忽然有一天到了比你还高的位置,不平,嫉妒,甚至愤怒,这些都是自然的。

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也不会因为别人暗讽她是个低微的庶女而惶惶。

出身不好又怎么了,她丈夫能干得很,她年轻又漂亮,有个好弟弟,还有自己的铺子,她一点也不差,比她们强得多。

如此想着,宝宁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初进皇宫时的那点怯懦也丢走,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来。

裴原站在她身后,垂眸,把她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他的宝宁一点点地在成熟。

皇后不是个健谈的人,她总是沉默着,宝宁进门一刻钟了,皇后只和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而后便只是笑,态度是亲和的,亲手给她倒茶,带她去窗边看小园子里的花。

那个老嬷嬷附在宝宁耳边道:“自从病后,皇后嗓子哑了,就一直这样了,王妃不要多心。”

宝宁点头,说她明白。

裴原坐在宝宁的身边,肩靠着她的,懒洋洋看着外头盘子一样大的秋菊花。

不知怎么回事,进这个屋子只一小会而已,宝宁便觉得累得很。

鼻端充斥着熏香的味道,是上好的紫檀香,很醇厚,宝宁心想着,许是她精神太紧绷了,又闻着这样的佛香,才这样昏昏欲睡。

趁着皇后和那个老嬷嬷都不注意,宝宁把额头在裴原肩上抵了会,裴原立刻明白过来她的小动作,凑近她耳朵问:“累了?”

宝宁鼻音哼着:“嗯。”

她鼻头蹭在裴原的衣料上,觉得鼻子发痒,还想打喷嚏。

皇后不知道他们在身后干什么,摩挲着菊花的叶子,有些忧愁道:“这叶子越来越暗了,尤其新长出来的小叶子,很小,怎么回事呢?”

宝宁听着声音,赶紧坐直,打起精神来回话:“许是土不够肥。有个简单法子,医院里的硫磺粉来,拌在花土里,花儿过几日就能长得茁壮了。”

皇后惊讶地回过头道:“宝宁还懂得种花呢。”

宝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觉得鼻子更痒了,实在忍不住,还是手捂着打了个喷嚏。

皇后焦急问:“怎么了,着凉了?”

宝宁摆手说没有,裴原拉着她站起身道:“母后,宝宁许是昨晚上没睡好,发困了。

下午日头不烈,我带她去御花园走走,醒醒神儿。医院也近,若还不行,我们去找太医瞧瞧,您别担心。”

皇后点头道:“好。”

她关切地看向宝宁,想了想,还是试探问:“宝宁呀,母后是很喜欢你的,很久没有人可以来和母后聊聊天了。

若你方便,晚宴后能否再来陪母后待一会儿?母后这还有许多珍惜的花草种子,可以送给你。”

她身后的老嬷嬷不太赞同地蹙了蹙眉,许是怕她晚上忽然发病。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宝宁本想婉拒的,但看着皇后的眼神,忽然就想起她的姨娘许氏来。

皇后和许氏的性子有些像,都是温和的,有些小心翼翼的。

只是许氏是身份所致,皇后呢?可能是因为生活的不如意吧,即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生在后宫,也总有许多的不如意之事。

她不合时宜地心软了,屈膝应了句好。

皇后很高兴地送她们出门。

出了长秋宫的大门,外头日头夺目,照的白色地砖晃眼极了,宝宁眨眨眼,觉得鼻子痒意更甚。

她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下打喷嚏,赶紧把脸埋在裴原怀里,痛快地打出来。

裴原早猜出她要干什么,嫌弃无奈,但又心疼,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到底怎么了,头疼吗?真着凉发烧了?”

宝宁闷闷地问:“你不觉得皇后宫中的熏香,太刺鼻了吗?”

裴原回想了下:“不觉得。”

他在宝宁鼻头上又狠狠捏了捏,确定她不想再打喷嚏了,把脏帕子揉成一团,等着待会寻着茅房扔进去。

裴原以为宝宁只是困了,拉着她去看御花园。宝宁一点都不想走路,裴原没办法,拉着她到一处背阴的石阶处坐下,看着砖缝儿发呆。

见四周无人,裴原把宝宁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揉,边训斥她:

“告诉过你的话都忘了?离皇后远些,她现在看着好好的,万一发病,伤了你怎么办?”

宝宁委屈道:“你瞧当时那情形,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就是觉得,娘娘好像太可怜了。

她自己病着,亲儿子又不知去了哪里,圣上身边新宠无数,分不到关心给她,还有高贵妃虎视眈眈……这日子实在难捱。”

裴原把她的左腿扔下去,换了右腿揉:“晚间你在皇后殿里也好,省得出了别的岔子伤了你,安静等我回去接你就好。”

宝宁看着他问:“你紧张吗?”

裴原瞥她一眼:“紧张什么?”

宝宁挪了挪屁股凑过去,搂着他肩膀道:“阿原,你不用怕,咱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我觉得吧,有权有势和没权没势,各有各的好。大不了咱们回乡下去,我养鸡,卖鸡蛋也能养活你……”

裴原气得单手扭她的鼻子:“说的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需要女人养活了?”

“我说真的。”宝宁仰脸看他,“我知道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但我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我想着,最落魄的结局是什么呢,大不了我们就不要京城的这一切了,像最开始一样,过最简单,最纯朴的生活,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样辛苦。

你不要有负担,若我们有好运气,能够如飞龙腾空,过人上人的生活,我们就一起富贵。

若没有那样运气,我们还可以像是普通夫妻一样,垦一片菜田,养养鸡鸭,那也很不错。

我并不觉得,前一种会比后一种幸福多少。”

他布了那样久的局,就等着今晚的机会。说不紧张,不焦躁,怎么可能呢。

但现在,裴原看着宝宁的眼睛,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宝宁手撑着下巴冲他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怕你失了初心,只顾逐鹿,把快乐弄丢了。

我永远不能像魏将军一样,为你出谋划策,陪你扬鞭策马,但我很重要的,裴原,我真的很重要。

我是你永远可以相信的人,是你的底气。

就算有一天,你一兵一卒都没有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指责你唾骂你,只要你朝我伸出手,说一句,宝宁,和我走吧,我就会毫不迟疑地陪你一起。

你看,我有多重要,只要我在,你就是有家的。阿原,你记住了吗?”

裴原正色道:“我一直都记得的。”

“你不要怪我唠叨。”宝宁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见了皇后,我害怕。

我想,如果我变成了皇后那样的处境,我连一日都过不下去的。

我听说过,在很久很久前,陛下与皇后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

裴原打断她:“我们不一样。”

宝宁问:“为什么呢?”

裴原道:“因为你和皇后不一样,我和皇帝也不一样。

我心中爱你,唯有你,你予我的不止是夫妻之爱,还有夫妻之恩。

爱与恩融进骨血中,就算百年之后,我化在土里,也不会忘,更不会背叛。”

宝宁忽然觉得眼眶发湿,她别开脸不看裴原,偷偷用指头在眼角蹭了下。

不知道怎么就谈起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谈得哭了。

她对裴原好,原先是发于真心,出于责任。

后来也是发于真心,出于爱护。

她从没想借此要求裴原对她如何如何,都是她自己乐意的,但是今天听见他说,心中突然就不是滋味儿了,酸涩的,也甜蜜。

原来她默默付出的那些,他都知道,也记在心里。

“哭什么。”裴原伸开胳膊将她搂进怀里,笑着用拇指蹭她眼下,“你瞧自己,是不是很没出息。”

宝宁吸鼻子:“我就是看见皇后,觉得她可怜。”

裴原亲她的嘴唇:“以往没看见你这么多想,还爱哭。”

“那是你不关心我……”宝宁鼻音浓重,睨他,“前段时间阿黄吃错了东西,两天不出恭,我以为它要死了,也哭了好长时间的。”

裴原安抚地拍她的背,柔声问:“那后来它出恭了吗?”

宝宁点头,回忆起往事:“好像是被吉祥打了一顿,气得满院子乱跑,许是跑得多了,当天晚上就病好了。”

裴原“嗯”了声:“那以后让它们都多跑跑,我在家的时候,也督促它们。”

宝宁说好。

延禧宫里,高飞荷在高贵妃下首坐着,给她捏腿,边把刚才瞧见的听见的,都和她说了遍。

高贵妃闭着眼摇扇子,听到最后笑出来,声音妩媚得根本不像她那个年纪,睁开眼道:

“看来霄儿说得不错,老四的这个王妃若还留在他身边,以后肯定是个乱子。

且我听说,这个宝宁,还有些做兵器的手艺?当初溧湖之事失败,还是多亏了她。”

高飞荷不解道:“不过是个女眷而已,能有什么厉害之处,还能挡着太子的大业不成?”

高贵妃道:“无论如何,死了总比活着益处大。飞荷,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迂回的战术,只知正面与敌人对垒。

霄儿也是心软,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只知道离间人家夫妻,治标不治本。

你可曾想过,老四和他的王妃感情这样好,若他的王妃死了,他会不会一蹶不振呢?”

高飞荷停住手上动作,仍旧迟疑:“但这是宫中,杀一个王妃,风险实在太大。”

高贵妃嗔笑着打她手背一下:“谁说我要自己动手了。你忘了,长秋宫里还有个疯子?疯子杀人,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已经八月中旬,天气凉快下来,但刚过午时,在外头坐着还是觉得闷热。

圆子从皇后宫中出来后心情便不好,他不愿去午睡,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蚂蚁。

陪着他的小太监已经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砖石地,红色的砖瓦紧密排列,圆子盯着砖缝看,瞧见不远处爬过来一串小红蚂蚁。

蚂蚁就像针眼那样大,若不仔细,根本看不清,他拿着小木棍去戳。

那串红蚂蚁脾气很好,默不作声地绕开他的棍子,浩浩荡荡地回巢了。

圆子趴在地上看它们在砖缝里的巢,像是烛芯那么小的一点,他去年被送来宫里探望祖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当时觉得奇怪,想要去挖,但跟着他的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拼命拉着他,说这是陛下赏给贵妃娘娘的砖石,像金子那样珍贵,不能弄坏。

圆子对着蚁巢吹了口气,又看了看旁边睡着了的小太监,心想着,今日应该没人拦他了。

这是正殿的大门口,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的,但现在这时辰宫人们也要休息,就显得冷清些。

圆子背对着那个小太监,掏出小棍子来,慢吞吞地抠砖缝。

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动静,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约莫过了一刻钟,砖缝松动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为不会成功,谁想到,这砖石并没有那么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开过一样,轻松地被抬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小蚂蚁,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红色的头发揉成了一团。

由于受惊,蚂蚁飞快地移动蔓散开。

圆子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被惊吓到,仍旧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会那些飞跑的红蚂蚁,然后用棍子去戳弄砖下的泥土。

以前爷爷告诉过他,这些小红蚂蚁是不会无缘无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砖下,一定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个小太监还在睡,睡得香了,鼻子里哼哼着打呼噜。

圆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约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抛开棍子,用手去挖土。

身后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劳作,但由于高贵妃的嘱托,不让靠近正殿,没人敢过来。

那个小太监也惊醒过来,看见圆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干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小皇孙孤僻的性子,没起疑心,只顺嘴问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吗?”

圆子沉默地摇头。

小太监没再说话,闭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圆子把土堆在一边,手伸进洞里,摸了会,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圆子明白过来,这是一瓶毒

药,祖母把它藏在这里,引来了小蚂蚁。

药,他喜欢吃。

圆子慢悠悠地把红瓶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把泥土和砖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尘土擦得干干净净的。

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样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要不要和她知会一声呢?

圆子歪着脑袋想了会,觉得还是要的。

他站起来推门,门从里头拴上了,推不开,他便绕了路,到后面的小轩窗去。

本想推开窗子叫祖母去开门的,但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说话声……是祖母和那个坏女人的声音。

坏女人问:“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个半疯子已经疯成那样了,父皇怎么还不废了她?”

圆子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着:半疯子是谁?

高贵妃的声音带些调笑:“飞荷,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笨?别说皇后疯了,她就算是变成个流着鼻涕满宫乱跑的傻子,陛下也不会因此废了她。

沈家是怎样的煊赫之家,你还不清楚吗?一门五侯,权势之大,牵一发动全身。

况且,陛下潜龙时与她哥哥交好,两人于患难中起势,有手足之情。

后来她哥哥死在战场上,更是忠烈,陛下对皇后就算没有爱意,也有斩不断的情谊,他舍不得。

只要沈皇后不犯大错,陛下是不会废了她的。”

“那今晚,她就该犯一个大错了。”

高飞荷也笑道,“姑母,您的计策真是妙极,不但给了陛下废后的由头,还能断了四皇子与沈家的牵连。

自从前太子失踪后,沈家已经静寂大半年了,像是在韬光养晦,只是最近,又和四皇子走得近了些。”

高贵妃哼了声,低头摸自己的指甲:“我可真是后悔,当初只是给他安一个罪名,却没有一举毒死他。

老四这人,说是皇子,却没在宫中待过几日,他娘死得早,更没人教养他,一身的坏习气,我原先根本不不忌惮他。”

听她说“毒”这个字时,高飞荷眼色微闪。

高贵妃继续道:“老四聪明,兄弟几个都比不过他,可他性子张扬极端,过于不羁。

有人说他像是塞北漠上的雄鹰,但是这又不是好事。

成也张狂,败也张狂,我只等着他将自己害死的那天,谁想到会有今日!

一颗满是突刺的石头,竟也会被打磨得圆滑……几次三番坏我的好事!”

圆子踮脚趴在窗口,又迷惑了。

半疯子说的好像是温柔的皇后娘娘,那老四是谁?

高贵妃最后的语气几乎咬牙切齿,高飞荷眼看着她,但心中想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件事。

酝酿片刻,高飞荷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姑母,我真是害怕,我怕以后我也会面对这样的兄弟之争。”

高贵妃皱眉看着她:“说的什么胡话,你不是独女?哪里来的兄弟。”

“不是我……”

高飞荷拭泪道,“是府里那个小孽畜!姑母,有那小孽畜在,我心不安,殿下早晚要继承大统的,那小孽畜是长子,以后的太子谁来做?

就算我明年就诞下儿子,但小孽畜还是比我的儿子年长了六岁,待我的儿子长大了,他就是个大乱子!”

高贵妃的脸色愈发难看了:“那你想怎么做?”

“刚才说着毒,我忽然想起来,当初下毒案时所用的那味胭脂目,现在是不是还有剩余?您将它藏放在了哪里?”

高飞荷期待地看着她,“胭脂目是匈奴王室中御赐的毒

药,从不外传。

四皇子三年前带兵偷袭了匈奴王城的偏殿,侥幸成功,除了他,不会有人手中再能有这味药了。

当时定四皇子的罪的时候,这不是重要的举证之一吗?”

高飞荷越说越兴奋:“姑母,不如我们故技重施,用这味药毒杀了那小孽畜,推到四皇子的头上去……”

她话还没说完,高贵妃面目忽的狠厉,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蠢妇!你数月前便要杀我孙儿,我以为你已经悔改,没想到恶毒如初!”

高飞荷跌倒在地,手扶着左脸,已被打懵了。

高贵妃气得胸脯起伏,手指着她还要再骂,忽听窗外传来小太监急切的声音:“小皇孙,小皇孙您怎么偷偷跑来了这儿啊?快和奴才走!”

听着这话,高贵妃慌了一瞬,高飞荷也急忙爬起来,推开窗子,正对上圆子坦荡的眼睛。

她拉着圆子的手把他从窗口拽了上来,又呵斥小太监离开,紧张地问圆子:“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圆子垂着眼,心想着,虽然不懂,可我都听见了。

但又面对高飞荷目光的时候,圆子摇了摇头:“我刚刚来的,什么都没听到。”

高贵妃和高飞荷都松了一口气。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高贵妃拉着圆子到自己膝上坐下,仍不放心,抚摸他的脸颊道:“圆子,祖母疼你的是不是?

无论你刚才到底听见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记住,不能说出去,烂到肚子里,一句话都不能对外人讲。否则……”

高贵妃露出痛苦的样子:“祖母会受伤的。”

圆子点了点头。

高贵妃笑道:“好了,我就知道圆子最乖了,去睡觉吧。”

高飞荷行了个礼:“姑母,我带圆子下去。”

高贵妃应了声,好像刚才没打过她一样,仍旧笑意盈盈的。

圆子捏紧袖里的红瓶子,随着高飞荷出门,往偏殿去。

路上,高飞荷狠狠攥着他的手腕,想要掐断他的胳膊一样,低声恐吓:

“回去后就睡觉,睡醒了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我不管你听见了什么,总之,敢往外说一个字,我拔了你的舌头!”

圆子乖乖地应好。

他躺到床上去,高飞荷又瞪他一眼,出门去了,临走时安排宫女守着他的门。

圆子阖眼小憩了会,觉得馋,又爬起来,打开小红瓶子,倒出一粒药丸放在嘴里。

咂咂嘴,很苦,并不好吃。

这个就是祖母藏起来的胭脂目吗?圆子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发现眼睛变疼了。

他下床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眼睛慢慢渗出血丝来,很快就暄红一片,宛如厉鬼般可怖。

圆子心想,怪不得叫胭脂目。

还没到傍晚,太极殿的灯火就已经燃起,远远望去,整座宫殿都笼罩着晕黄的光芒下,与夕阳融为一体。

酉时一刻,周帝入殿,群臣拜见后,宫宴开始,鼓乐升平。

宝宁和裴原坐在下首的第三张桌子上。

第一张是太子裴霄,他病未愈,宴席开始后不到一刻钟,便被周帝劝下歇息了。

第二张是二皇子裴书,裴书先天不足,有些痴傻,只顾呆呆看着面前的舞女跳舞。

裴原所在的位置,离周帝不远不近,离底下的歌姬也不远不近,是个吃东西的好地方。

所谓宫宴,就是大家在周帝的眼皮子底下拘谨地聚在一起应酬,看唱曲跳舞,吃瓜子,聊天。

裴原剥瓜子,宝宁剥花生,壳推到一旁去,果仁凑成一堆,装在帕子里。

裴原把帕子系紧摇一摇,混匀了,递到宝宁面前:“你先吃。”

宝宁乐滋滋地分出一半到自己手心,正要吃的时候,看见底下人头攒动,忽觉不好意思起来。

裴原看出她的别扭,袖袍一抖遮在她脸前:“我给你挡着,吃吧。”

宝宁快速地把东西都塞进嘴里,嚼一嚼,眯起眼:“好吃。”

裴原无声地笑了下,刚想说剩下的也都给你,便瞧见她肩膀后的那颗小脑袋:“圆子来了?”

宝宁惊讶地回头,果真是圆子。

她高兴地摸摸他的脸,和裴原道:“你瞧,几个月不见,我们小圆子长高了点。”

裴原没说话,只是两指捻着酒盏,轻微点了下头。

宝宁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和花生塞进圆子手里,笑道:“已经剥好的,拿回去吃吧。”

她确实很想立即把圆子带走,但这不是一日之功,急不得。

眼下,还是像往常一样相处,静待时机的好。

圆子接到手里,抿唇笑了下,随即又有些委屈:“姨姨,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在长秋宫,你没有理我。”

宝宁捏他的鼻子,哄他道:“怎么会呢,只是当时你母亲在,不好和你亲近。”

圆子愣了会才反应过来,高飞荷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是偷着溜出来的,高飞荷身旁的小宫女看他很紧,很快就要找来了,在此前,他得问清楚一个问题。

圆子看向裴原,紧张问:“你是老四吗?”

“……”裴原也怔了瞬,表情变化莫测,随后将手中酒盏重重放下,“小屁孩,怎么说话的?”

圆子明白了:“你就是老四。”

裴原眯了眯眼,想要揪着他领子过来训斥他一顿,被宝宁拦下:“好了好了,别和孩子计较。”

说话间,那个宫女已经慌乱地找过来,草草行了个礼,拉着圆子的袖子就要走:

“小皇孙,您乱跑什么?宫殿这么大,小心跑丢了,被狼吃了!快和奴婢回去吧!”

圆子顺从地随她走了,走了一半,回头看宝宁一眼,宝宁笑着和他挥挥手。

裴原恼怒难平,和宝宁道:“那小屁孩欠教训,直呼长辈名讳,逮着机会要打他。”

宝宁笑着安抚他,说笑之间,忽闻见一阵花香气。

两人抬头看,有一袅娜女子翩翩上台,以白纱遮面,以摆好姿势,是要舞蹈。

不用看脸,只闻香气,再瞄一眼周帝沉醉的神色便知,这就是今年那位堪称宠冠六宫的蝶香妃子。

“来了。”裴原正色道,“你现在就向陛下请辞,回母后的宫中去吧。”

宝宁低声应好。

她心跳得快起来,刚站起身,手心里忽然多了个东西,裴原把东西又往里塞了塞,塞进她袖中。

“这是烽烟,奔狼军中联络所用,与烟花类似,但会有橙色的焰火,很久不衰去。若你遇着危急的事,点燃它我就会看见。”

宝宁郑重点头:“我记得了。”

裴原不再看她,只是低头饮酒。有人过来与他攀谈,他神色与往常一样。

宝宁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和周帝道别,顺利地得到允准,在宫女的陪伴下离开大殿,朝长秋宫而去。

高贵妃看见她走,狐狸眼里露出笑容来,与高飞荷道:“好戏要上演了。”

殿内的人均专心致志地看着蝶香妃子舞蹈,周帝直勾勾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那女子不过二十岁出头,身姿蹁跹,一身的馥郁香气,摇摆间,整个宫殿都芬芳起来。

乐师更加大力地拨弦敲钟,随着鼓点到达一个高潮,蝶香妃子忽然蹲身摆出个美艳的姿势顿住。

台下早有小太监抱着个大箱子等候,见到了时机,打开锁箱子的小门,瞬间有几十只彩色蝴蝶簇拥飞出,众人惊呼出声!

蝴蝶有的飞走了,更多的绕着蝶香妃子盘旋,美景如同仙境,众人静寂,一时只有鼓乐之声绕梁。

怕有不长眼的蝴蝶飞到他的酒里,裴原扔块帕子覆住杯口,而后轻笑着鼓起掌来。

他心中想着,宝宁果真是聪慧机敏的,怎么想到设计了这样的舞蹈?精彩纷呈。

高贵妃本就妒忌蝶香妃子年轻得宠,现加了这样一把火儿,她应该更加气愤不平了。

裴原抬眼扫过去,高贵妃果真面露愠色,勉强笑着抚掌应和,私底下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了,低骂道:“狐媚,死妖精!”

裴霄不在场,高飞荷坐在高贵妃的身边侍候她,见状赶紧为她抚背,心中却想起了早上临走时,她的谋士孙兴业对她说的话。

孙兴业是裴霄安插

在她身边的,高飞荷心知肚明,并不信任,但他所制的小香丹倒是极好用,因此高看他一眼。

有时孙兴业说几句有用的话,高飞荷也会听。

比如今早上孙兴业曾劝她把这药丸献给高贵妃,哪个女人不喜欢美貌与香气呢?

高贵妃定会喜悦,会奖赏她。

高飞荷本来不愿意。

她可没那么大方,物以稀为贵,若后宫中各个都是蝶香妃子,那还有什么稀罕的?

她只想自己留着,没必要用这么珍贵的东西讨好姑母。

只是现在……她下午时说错了话,惹了高贵妃大怒,她们的关系有了裂痕,急于修补。

高飞荷仍旧犹豫着,她身边的小丫鬟却先一步开了口,邀功似的道:“娘娘还不知吧?前些时间,殿下新得了个姓孙的谋士,手中有一张绝密的古方,制成药丸,服下可以香体。

孙先生曾猜测过,说蝶香妃子可能就是常年吃着这小香丹,才有了如今香味的。

我们太子妃娘娘就一直吃着呢,现在已经隐约有香气了,不信娘娘您闻闻。”

高飞荷愣住,刷的转头去看那个叫银铃的丫鬟,转瞬就明白过来,这丫头肯定是收了孙兴业的贿赂了,替姓孙的说话,想要帮他攀高贵妃的高枝。

高贵妃果然来了兴趣,拉着高飞荷手腕凑在鼻端,点点头:“果真有味道。”

她嗔怪似的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有这样好东西还藏私,该和姑母也说一声的。”

高飞荷讪笑着道:“姑母,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不敢贸然献给您,怕伤了您的身子,便自己试了试。现在觉得好,本准备今晚回去就给您的,没想到被那嘴快的丫头抢了先。”

高飞荷暗中瞪了银铃一眼。

高贵妃问:“你随身带着了吗?拿给我看看。”

高飞荷连声道:“带着了,带着了。”

那药丸是早晚各一粒,她怕错了时间,一直放在随行丫鬟,也就是银铃的手里。

银铃恭恭敬敬地把药瓶拿出来,高贵妃端详着看,不信问:“真有用?”

高飞荷已经百般不愿了,但迫于威压,只能强笑着道:“有用的。”

银铃插嘴道:“孙先生说,与酒一同服下,药效更好。”

高飞荷蹙眉瞪着她:“我怎么没听说过。”

银铃喏喏道:“奴婢也是偶然听孙先生提起的。”她都是按着孙兴业教她的说的。

孙兴业答应了她,若办得好,回去便和殿下请命,赎出她的奴籍,送她出府嫁人。

银铃已经十九岁了,最盼的就是能赶紧嫁人,加上孙兴业只是想在高贵妃面前露个脸,也不是什么杀头的事,她便答应了。

毕竟,若错失了这个机会,她估计就要老死在府里,成为没人要的老嬷嬷。

高贵妃笑道:“这正好有酒。飞荷也到了该服药的时候了吧,不如现在就试试?”

对这药丸,她已经动心了,只是仍旧担心会不会吃出什么事来。

正好高飞荷在,让她搭着酒吃一粒,若是安然无恙,她就立即向裴霄讨了那个药方。

高飞荷自然说好。

她从银铃那接过来药丸,又端起杯酒,不知怎么,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

高贵妃眼睛紧盯着她,高飞荷又强笑一下,将药丸送进口中,和酒一起吞下去。

裴原看完了她们交谈的全程,眯了眯眼,重新将视线落在高台上,懒散地鼓掌,喝酒。

蝶香妃子已经快要跳完了。

高飞荷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若不然,怎么头越来越疼,眼睛越来越热呢?

她眨了眨眼,用手抹一把眼皮,湿漉漉的,拿下手一看,满手鲜红的血!

“啊!”

蝶香妃子的舞姿定格在最后一刻,台下忽然惊叫,众人忙寻着看过去。

高飞荷惊恐地站在她的座位上,一手一脸的血,旁边高贵妃已然是懵了,反应过来急忙高喊:“快请太医来!”

她声音落,高飞荷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痉挛着瘫软在地。

裴原冷眼看着,喝尽了杯底最后的一口酒。

长秋宫里,宝宁在月色下看着皇后种花。

太医院的硫磺粉已经取来,按着宝宁说的方法,皇后把秋菊连根挖出来放在一旁,留着花土与少量的硫磺搅拌。

就算在外面,皇后也要点着那盘紫檀香,宝宁闻着昏昏欲睡,眼皮儿都要睁不开了。

宝宁实在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样喜欢这种香吗?”

“是啊,闻了十几年了,戒不断了,这味道舒心,我闻着心静。”皇后偏头问,“宝宁不喜欢吗?”

宝宁笑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着怪怪的。”

皇后道:“你们年轻人许是闻不惯。”

她吩咐老嬷嬷:“把香拿远些吧。”

那包硫磺粉就放在熏香炉子的旁边,挨得很近,老嬷嬷去端炉子的时候,宝宁帮着移开了纸包,但搭眼间,却发现奇怪的事情。

她怕看错了,端着纸包在眼前看,这下确认了,淡黄色的粉末中竟然出现了一点点的红色小粒,像是成色不很好的鸡血石的颜色。

她认出来,那东西叫丹砂。

但硫磺粉里怎么会混进来丹砂呢?太医院的人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细思之下,宝宁的心咯噔一声,瞬间而已,额上覆上一层密密的冷汗。

皇后看出了她神情的变化,关切问:“宝宁怎么啦?”

宝宁回忆着她当初与明姨娘初学医术的时候,学过一味又是药又是毒的东西,叫水银。

明姨娘告诉她,这东西的药性很烈,主要做消杀之用,若有人头上生虱子了,取一些来抹上,虱子一夜就会死光。

有怀孕的妇人胎死腹中,服下一些水银,殆胎很快就可排出。

但在歹人手中,这就不是治病的药了,而是致命的毒。

水银无色无味,让人差觉不出,是一味有耐心的毒

药,日子久了,折磨人于无形。

当时她随口问了句,既然无色无味,怎么才能分辨呢?

明姨娘告诉她,水银与硫磺放在一起,遇着火了,会变成红色的丹砂。

宝宁盯着那个香炉看,烟雾袅袅地升起,随着风飘成怪异的形状。

皇后与老嬷嬷茫然地对视,刚想再问些什么,宝宁道:“娘娘,我不喜欢这个香,闻着头晕,我们不要它了好不好?”

宝宁紧张地去拽皇后的袖子,生硬撒娇。

她不敢在这里直接说,娘娘,好像有人在香里加了水银,要害你。

既然长秋宫中长年累月地燃着这有毒的香,那宫内肯定是有歹人的眼线在的,贸然揭开,只怕会打草惊蛇,甚至让她们都陷入危险中。

宝宁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她不住地想着,该怎么办?

裴原现在还在太极殿上,算时间,他那边的事端应该已经挑起了,难以分

身过来。

可是长秋宫中,宝宁根本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甚至整个皇宫中,好人与坏人混杂在一起……

宝宁想着,若不然暂且把疑问压下来,不要让皇后再用这香了便是,其余的,等明日见到裴原了再说。

皇后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看着她柔软乖顺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样子,只觉可爱,什么都想答应她了,应了句“好”。

宝宁继续和皇后种花。

她现在心里乱极了,又惦记着裴原的情况,又想着是谁要害皇后,心不在焉的,几次没有听见皇后和她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道女孩子的声音:“娘娘,王妃,累了吧?厨房新做了小点心,奴婢端来了,您们尝尝看,是菌菇小饼。”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笑着接过来道:“桃仙有心了。”

宝宁抬眼看过去,桃仙冲她行礼,腼腆笑了下,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比她的年纪还要小。

皇后和她解释道:“有一年去行宫避暑,路上见着这个小丫头,快要饿死了。我见她长得伶俐漂亮,不舍得她在外头受苦,带回了宫里。一晃儿的时间,已经七年了,小桃仙也长大了。”

宝宁道:“娘娘心善。”

皇后笑着把小碟子推到她面前:“你先吃吧,我稍等会儿。”

桃仙已经往外走了,但听着皇后这样说,脚步忽的停了下。

她犹豫一瞬,还是转过头,关切道:“娘娘,菌菇小饼要趁热吃,若凉了,就有腥味了。”

“哦,这样啊。”皇后听她说完,拿帕子擦擦手,用筷子夹一块放在嘴边吹,“好,那我现在吃。”

桃仙笑着福了福身,老嬷嬷说她身子弱不能吹风,推搡着她回去休息,桃仙只能离开了。

宝宁现在疑心重重,无论看着谁都往坏人的方向想,盯着桃仙的背影,觉得她步伐僵硬紧张,有些古怪。

难不成那饼子有问题?

但转念一想,哪个贼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在皇后的宫里明目张胆地下毒杀皇后?

几乎不可能。

手比心快了一步,宝宁脑子里的弦一跳,伸手拦住皇后道:“娘娘,您瞧这小饼上是不是有虫子?”

皇后果然停下,惊疑地细看:“有吗?”

宝宁肯定地道:“有的。”

她夹走皇后筷上的饼,扔到桌上去:“这个不能吃了。”

“那先不吃了。”皇后又去捣弄她的花,“本也不饿,先弄完手上的事再说。”

宝宁笑道:“那臣妾先尝尝了?”

皇后点头,宝宁道谢,掩帕咬下一小口。

宫里的厨子果真好手艺,饼皮酥脆,里头的菇肉鲜美嫩滑,含在舌尖上,有香甜的汁水。

宝宁咽下后在心里暗自品评,应是没有毒的。

她稍稍放下心,出于礼节,把她咬过的那块吃干净,才放下筷子。

皇后沉迷于她的秋菊花,早把饼子的事忘在脑后了。

宝宁在一旁陪看,最开始无事,但看着看着,就觉出身体的不对劲来。

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视线只要稍有转移,就会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天、地、花草,都变成了炫目的蓝紫色。

仔细看,到处都是跳舞的小人,在花瓣上跳,在地上跑,在她膝盖上扭屁股,还有的会飞,往她的耳朵里钻……

宝宁的心不可遏制地跳得快了起来,不是她紧张了,是她的心自己有了生命一样,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面色也变红了,恍惚间,脚底如同踩着棉花,要飞起来似的。

见手青!这三个字忽的蹦出来,跳进她的脑海里。

宝宁明白过来,那饼子里确实没毒,有毒的是里头的蘑菇,那是产自西南深山中的一种毒菇,并不会杀死人,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

若普通人吃了,难受个三四日就缓过来了。

若皇后吃了……她本来就有着疯病,双重药效下,恐怕会病发,做出些极端之举也不无可能。

余光中,宝宁瞟到桃仙的身影。

她站在半掩的门后,双手交握在一起,略带些焦急的样子。

宝宁恍然明白过来那人的目的,是想借着皇后的手,对她行凶!

她不能再在长秋宫待下去了。但是,她又能去哪里?

思来想去,宝宁想到了最简单的办法——找太医。

称病多找几个太医来,那人就算手再长,医院所有太医,更不敢公然行凶。

只要外人多了,那人便会有顾忌,她们就是安全的。

宝宁的头更晕了,眼前的小人越来越多,像是一群飞舞的蝴蝶,她深吸一口气,抓住身侧皇后的手,微笑道:“娘娘,咱们进屋去一会好吗?臣妾想和您说些贴心的话。”

宝宁让皇后屏退下人,将所有的猜测都告诉了她。

皇后听后极为震惊,但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她决定相信宝宁,按照她所说的做。

一炷香后,从长秋宫的角门偷偷走出一个人,正是皇后身边最受信任的老嬷嬷秋实,医院而去。

树林里早有盯梢的小太监,见状赶紧打起精神来,偷偷跟上。

太子妃忽然倒地,七窍流血,须臾间便断了气,出了这样大的事,太极殿里早已乱成一团。

她被抬到偏殿安置,太医赶来的时候人已经死僵了,仵作前来验尸。

高贵妃被人扶着坐在一旁,脸色煞白,一阵阵的晕眩。

周帝沉默地立在外间,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地站在外头,小声猜测着事情的起因。

裴原靠着墙,看着宫人端盆递水,忙碌地出出进进,百无聊赖地闭眼小憩。

过了一刻钟,仵作那边得出了结论:太子妃是中毒而死,那毒有八成的可能是胭脂目。

一听这三个字,屋里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都看向裴原。

原因无他,当年的谋逆案,太子和四皇子联手欲要毒杀陛下,所用的毒就是胭脂目。

这种毒的种子只在极北的地方才有,一直是匈奴王庭的御用药,除了那次下毒案,从没在大周出现过。

高贵妃也目光怨毒地看过来,一副要冲上去搏命的架势。

但暗地里,她的心却怦怦地跳起来,紧张,不安。

因为她知道,裴原手上并没有这种毒。

当初定罪时,从裴原府里搜出来的胭脂目是她让暗线偷偷放进去的,这也是最重要的物证。

所有人都认为大周只有裴原手里有胭脂目,其实不然,唯一的毒

药瓶子,是在她的手里。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下毒,高飞荷为什么会死?

高贵妃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她毫无头绪,不知该做出什么举动应对,只能顺其自然地演下去,抓起手边的茶杯,愤恨地砸向裴原,边大声咒骂道:

“你这个贼子!当初想要杀你父皇还不够吗?侥幸被原谅了,不知悔改,竟还要害你的皇嫂,你好恶毒的心地啊!”

她哭着冲周帝跪下:“陛下,您一定要好好地处置贼人,还死去的飞荷一个公道啊!”

周帝无力地挥挥手,让人将她扶起来,转脸看向裴原,低声问道:“原儿,是你吗?”

裴原反问道:“陛下,您瞧我像是个蠢货吗?”

他如此嚣张的气焰,如往常一样,并没有惊慌失措,或者急于辩解,周帝端详他的神色,已经信了他五成。

“好了,丽姜。”周帝坐下,叹息着唤高贵妃的闺名,安抚她道,“飞荷出了这样的事,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能失了理智,胡乱猜测。没有人会用同一种毒杀人,用两次。这事背后不简单,你给朕一些时间,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陛下错了。”裴原道,“这毒我一次也没有用过,只是您不信而已。”

高贵妃擦泪地动作顿住,再次怨毒地看向他,裴原坦然地和她对视,甚至笑了下。

高贵妃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约约的,似乎摸出了这事背后的真相,一定与裴原有关,他在布一个与她有关的局。

但是,她无力得很,只能被动地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周帝听了裴原的话,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本章所涉及的农学,化学,中药学知识,都不一定对,为剧情服务而已,千万别瞎尝试啊!用硫粉拌花土里,花死了不要怪我……也不要试着用水银往头上抹,也不要在家里打破温度计搞硫化汞小实验……还有不要尝试吃没做熟的见手青!明晚8点,不见不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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