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替我想你
藤萝为枝著
世人各有各的苦,我只要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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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生长驰厌可盐可甜姜穗
十六岁的姜穗是全大院少年心里的白月光
也信了驰厌讨厌自己的鬼话
某个中秋夜,驰厌声嘶力竭地喊“穗穗”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说岁岁平安吗?”
清风,圆月,干燥的夜
“是啊,穗穗平安。”
大海深沉的爱,宽和往往在海面,而汹涌则在心间。
连载五
被分配打扫厕所的是陈淑珺和驰一铭。
陈淑珺的脚下落了一颗心形夜光石,她捂着嘴巴在哭。
驰一铭说:“烦不烦啊你,我明天就去申请换座位。”
陈淑珺哽咽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小少年俊秀的眉眼露出讥讽的意味:“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也不看看你这张大饼脸、双下巴,还有黏糊糊恶心死了的眼神。要哭就躲在厕所哭够了再出去,不然丢人的可不是我。”
他刻薄不留情的言语让陈淑珺浑身发抖。连慢吞吞下楼的姜穗都听得一身冷汗。
驰一铭这样的人,不管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人,都是和你玩命。姜穗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还不到十一岁。
放学的时候,姜穗折了一只粉色的千纸鹤,翅膀一拉就能动。
陈淑珺眼眶通红,眼神放空。
姜穗也不提自己不小心听到的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把小千纸鹤放在她的掌心。陈淑珺吸吸鼻子:“谢谢你啊,姜穗。这个怎么折的?”
姜穗细细地给她讲。年少的心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刻骨铭心,却也单纯至极。
秋天到来时,姜穗十一岁了,升了六年级。
六年级重新评选班干部,班上一共五十一个人,驰一铭以四十八的高票成了班长。驰一铭在讲台上念名字统计,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班上没有给他投票的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陈淑珺和朱峰。
还有一个,他看着手中字条上端正可爱的圆润字体,上面写了“班长方莹莹”。
驰一铭瞥了眼姜穗,小笨蛋低着头,在写数学作业。
她作业总是写得很慢,虽然也对得多,然而这对于考试来说并无裨益。
驰一铭冷冷地哼了一声。丑丫头!她不待见自己,自己还不待见她呢。
班长的头衔最后还是落在了驰一铭身上。
初冬的时候,男孩子们在操场上踢球,后来驰一铭第一个回来。他闷声坐在座位上,眸中透出阴戾的情绪。
朱峰走进来,声音毫不避讳:“驰一铭的鞋可不是我踩烂的啊!哈哈哈,我没那么大力,他的鞋底整块都掉了,袜子还破了两个洞,一看就是早坏了。”
有人扯了扯他:“朱峰,你别这么说班长。”
朱峰之前被驰一铭他哥揍的仇还没报,在朱峰眼里,驰一铭就是个暗地里搞小动作的卑鄙小人。闻言,朱峰说?:“我又没说假话,不信你们看他的鞋子和袜子啊。”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悄悄看过去。驰一铭蜷缩着脚趾,没有吭声。
他唯一的这双球鞋,还是舅妈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带回来的旧鞋子,穿在他脚上大了。他也没想到今天球鞋的鞋底会整块脱落,露出了里面破了两个洞的袜子。
驰一铭的同桌是和他玩得不错的一个男生,闻言安慰道?:“驰一铭,你别管朱峰,请假回去换双鞋吧。”
驰一铭笑着摇摇头:“没事,放学再回去换。我不怪朱峰。”
姜穗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如今换了座位,她离驰一铭挺远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方的驰一铭,一时间也惊疑不定。
直到放学,所有同学都离开了以后,姜穗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她知道关于驰一铭的事情不要管最好,可是最后,她还是没走多远就折返了回来。
初冬已经很冷了,R市的冬天总喜欢刮风。
姜穗忍着哆嗦在教室里看了一圈,然后听到了厕所传出微弱的拍门声。
“救命……”
姜穗也顾不得那是男厕所,拿掉锁门的棍子,一把拉开了门。
门后面,朱峰全身被淋湿,跌坐在地上发着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姜穗倒抽一口凉气。
朱峰的事情闹得很大,据他说,是驰一铭把他关在里面的。可是这件事找不到证据,朱峰上完厕所才发现门拉不开,结果一桶冷水从上面泼下来。
驰一铭被叫过去的时候分外冷静,他迷惑地说:“我昨天一放学就走了。”
他平时在班上给同学讲题乐于助人,人又阳光开朗,足球也踢得好,去年期末考试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老师只怀疑了一下,就让他回教室上课了,挨着盘问打扫卫生的同学。
然而老师相信驰一铭,朱峰的爸爸妈妈却不相信。
他们来到学校,势必要给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我儿子被人淋了水关在厕所,现在还发着高烧在住院!你们竟然说找不到人!他说他就和班上那个姓驰的小子过节最大,不是他能是谁?学校这么对娃的吗?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上课。”
班上有个女生左右看看,然后站起来小声地说:“老师,我看见驰一铭走在路上好像又回学校了。”
驰一铭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姜穗心想:驰一铭这小浑蛋,终于翻车了。
驰厌被叫来学校的时候,六年级(1)班都停课了。
所有的学生都噤若寒蝉。
驰厌冷淡的眸光扫了一眼,他弟弟和老师站在走廊上,教室里面有无数双眼睛好奇地往外看。驰厌穿着去年的外套,身上沾了修车的机油。他来得匆忙,外套口袋里甚至还有一个扳手。
教室里有人小声地说:“那是驰一铭的哥哥吗?他好高。”
“和驰一铭长得一点都不像,有点凶。”
过了这个冬天,驰厌就快十五岁了。少年成长起来很快,他的个头蹿到了一米七八,却依旧穿得单薄。
驰厌微微偏头,看见了窗户边一双清澈的眼睛。小少女姜穗趴在窗边,也眼巴巴地看着他。驰厌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了弟弟身边。
“老师,我是驰一铭的哥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语文老师对驰一铭的印象很好,于是尽量公正地道:“班上有位同学叫朱峰,昨天被人淋湿关在厕所里,驰一铭有很大嫌……”
朱峰的爸爸打断老师的话:“什么叫有嫌疑!我儿子都说了,就是驰一铭干的。去年他的数学书也是这个小崽子划破的!他这种人还配读书?我看学校就该把他开除!你是他哥?你们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崽子,我来教训你!”
驰一铭咬着牙,眼眶红到充血。
朱爸爸蒲扇般大的巴掌朝着驰一铭打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捏住他的手腕。
驰厌冷漠地看着朱爸爸。
朱爸爸涨红了脸,发现自己没这个少年高,而且自己竟然挣脱不掉他的手。
教室里一阵轰动,六年级的同学都跑来看热闹了。
这件事越闹越大了。
驰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朱爸爸另一只手扬起来,“啪”的一声,驰厌的脸被打偏。
空气安安静静的。
大风肆虐的冬天,驰厌微微抬眸,透过窗户,对上姜穗一双目不转睛瞪大的桃花眼。
驰厌冷淡地想:屈辱这种情绪,早就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驰厌没摸自己被打的脸,也不再看姜穗,回头对朱爸爸说?:“满意了,就听我讲。”
“驰一铭,做没做?”
驰一铭顿了顿:“没有。”
驰厌说:“我弟弟说没有,你们说有,证据呢?”
朱爸爸说:“有个小姑娘说她看见驰一铭回了教室。”
说完,他一指那个叫陈凤的小姑娘。陈凤早就被这个阵仗吓坏了,她也后悔出来指证驰一铭。陈凤怯怯地站起来,正好对上驰厌的眼神,清清冷冷的眼,脸上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同学们说得对,驰厌和驰一铭一点都不像。
驰厌又高又瘦,点墨般的眸寂冷,眉骨还有一道可怕的疤。
不言不语的他,让人想到了巍峨的山。刚刚那一巴掌打得那么响,驰厌的脸几乎立马肿了起来,可是他连脸色都没变。
陈凤连连摇头,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我没看清楚。”
朱爸爸怒道:“你这小姑娘!”
驰厌说:“你没有证据指控驰一铭,动手打人却让所有人看见了。我对你儿子发生的一切表示不幸,但是朱先生,嘴巴放干净点。”
朱爸爸还想上前打驰厌,班主任连忙拉住。这下子把朱峰关在厕所的不管是不是驰一铭,驰厌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了这一巴掌,都成了朱爸爸理亏。
最后,这件事只能揭过。
朱峰出事没人负责,班主任为了安抚朱爸爸,在班里号召大家捐钱送爱心,为朱峰买营养品。
晚上回去经过二桥下面,驰一铭的脚步顿了顿,驰厌肿着半边脸在修车。
看见驰一铭过来,驰厌并不理他。等把摩托车停好了,驰厌从兜里拿出五张十块的纸币递给他。
“给朱峰的。”
驰一铭悄悄地看看哥哥淡然的脸,突然不敢接这钱。
钱上沾了汽油,驰厌不在意地擦擦,塞进弟弟的口袋里。
“哥,你没有想问的吗?”
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要惹事?
他哥可不傻,兄弟俩没爸妈活到现在都靠驰厌。
驰厌看驰一铭一眼,漆黑的眸有种烟灰般的浅淡,仿佛那事是不是驰一铭干的都不重要。有那么一瞬,驰一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哥哥。
驰厌从来不为饥饿和疼痛哭泣,明明世上一切东西都能压弯他的脊梁,他也习惯了向生活低头,可是他却又平静到像一摊死水。如果不是驰厌养了自己那么多年,驰一铭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弟弟在他心中也毫无分量。
驰一铭接过钱。
这一年他真想知道,有一天哥哥为一件事在意疯狂,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姜穗也想知道,为什么小浑蛋驰一铭闯祸要驰厌承担?
驰厌挨了那一巴掌,隔着窗户她似乎都听见了那种清脆的声音,可是他的脸色一点未变。姜穗心想:这世上能让驰厌动容的可能只有他的“白月光”梁芊儿了。
尽管这一年十三岁的梁芊儿一点也瞧不起驰厌。
那个巴掌要是落在自己脸上,估计嘴角都会流血。
姜穗吃了饭,把目光落在小斑鸠身上。小斑鸠亲昵地冲她叫了两声。
姜穗心道:等不到过年了。
她把笼子取下来,又用布将其包好,出了门。
她在榆树下等了好一会儿,姜水生催促道?:“穗穗,起风了,还在外面做什么呢?”
“爸爸,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天色擦黑之前,大院儿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姜穗如今不太怵驰厌,可是心中依然敬重。
她挥了挥手:“驰厌哥哥。”
驰厌浅淡的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小姑娘蹲下来,揭开一块灰褐色的布,露出了里面的笼子。笼子里面,一只呆头呆脑、油光水滑的斑鸠正打量着他。
这么冷的天气,小姑娘穿了一件米色的棉衣,小斑鸠和她都精神奕奕的。
她说:“这个还给你。”
驰厌的薄唇在冷风中没有血色,显得格外寡淡。他的半边脸依然没能消肿,闻言点头:“嗯。”
真是奇怪的人,姜穗忍不住看驰厌一眼。他也不问为什么把鸟儿还给他,她把笼子给他,他就接着了。
小斑鸠到了驰厌的手上,终于不是那副呆懒样,开始不安地踱步。
驰厌本来以为姜穗不喜欢。他从没送过谁礼物,人家不喜欢了不要也是正常的。
可是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胖乎乎的小斑鸠,分明是很喜欢的样子。
驰厌沉默了一下,又把笼子递给她。姜穗被他看穿意图,尴尬又羞怯,道:“不不,我不能继续喂它了。我明年就上初中了,你拿去……吃、吃了吧。”
驰厌微抿嘴角。
姜穗抓着那块灰褐色的布,仰头对上少年的眼睛。驰厌这才发现,她比一年前好了许多,脸上没那么多伤痕了。棉衣外露着一小片颈部的肌肤,白得像牛奶一样。
大院里的女孩子就数姜穗最白,她父亲很爱她。
说话时喜欢看人眼睛的人,大多很坦诚。驰厌错开小姑娘的桃花眼,打开笼子。小斑鸠笨拙地走到笼子口,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姜穗看得目瞪口呆。
驰厌把笼子还给她:“拿着,回家吧,不能养就放了。”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吃小姑娘宠物的地步。
驰厌走了几步,不经意地回了下头。彼时十一月,这年冬天还没彻底到来。姜穗还站在那里,望着天边越飞越远的小斑鸠,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女孩小小一只,天幕映在她眼中。那双潋滟至极的桃花眼向下弯成月牙儿,眼尾微翘,分明好看极了。
放走了小斑鸠,姜水生虽然惋惜,但是也能理解。
他看着吃饭香甜的姜穗,眉眼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穗穗啊,爸爸认识一个朋友,他说在寒假时可以带你去C医院看病。那里有专家会诊,也许可以医好你这种情况。等你考完试,爸爸就带你去。”
姜穗点点头,她也很高兴,走路都走不稳实在太不方便了。
而且这次看病真正治好了自己这个疾病。
专家们没有见过姜穗这种案例,于是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探讨病例,出于特殊性,治疗反而很便宜。
没多久就是六年级期末考试了,姜穗坐在座位上吃力地做卷子。上面的题她基本都会,可就是写不完,行为跟不上思维,特难受。驰一铭早就写完了,回头看了姜穗一眼,露出嘲讽的笑意。姜穗也不理他,一直奋战到了交卷的最后一秒。
想到能治病,她心里松快,不用再摔倒了,可看着驰一铭又觉得危机感重重。
然而转瞬,姜穗想:自己曾经对驰一铭不错,所以他很喜欢自己。可是这次并没有,自己话都没有和他说,驰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犯贱。
这么一想,姜穗松了口气。
大院儿热热闹闹地过年之前,姜水生就带着姜穗出发去C市了。他们在C市治疗待了三个星期。回来时,姜雪来火车站接他们,她裹得厚厚的,像颗球。
她扑过来,一把抱住娇小的姜穗:“哎哟,小堂妹,可想死我了。”
姜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抱住姐姐,声音清脆道?:“小堂姐,我也想死你了。”
姜雪稀罕极了:“哟——你这小奶音,这软绵绵的小身躯,这小可爱的模样,大声告诉我你是谁的妹妹呀?”
姜穗笑得不行:“姜雪的妹妹呀。”
姜雪轻轻地捏了一把妹妹的小脸:“好乖,好乖!”
她问姜水生:“大伯,穗穗的病还没好啊?她说话还是慢吞吞的。”
姜水生和蔼喜悦地道:“医生说穗穗这是从娘胎带的病,但是可以慢慢调养。就像湿疹,有些人长大就自然好了。穗穗吃点药,多练习平衡度,过两年就能慢慢恢复成跟正常孩子一样。只是语速实在没办法,只能以后再看看。”
走路能正常可以说是个好消息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了年,姜水生说要送姜穗去跳舞。他口中的跳舞并不是观赏性的舞蹈,更加确切地来说,是平衡操。
姜雪一听特别兴奋,十八岁的姜雪,依然是“恋爱脑”的姜雪。她捧着脸,幻想道:“一张桃花儿小脸蛋,甜得溺死人的笑容,走路优雅动人……啊——穗穗,你未来就是小仙女。走在学校校霸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然后校霸的小弟为你争风吃醋……”
姜穗忍俊不禁,姜雪的思维已经飘出老远,拉都拉不回来了。
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过完了这个年,大家都知道姜家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姑娘要去跳平衡操了。
梁芊儿和赵楠跳橡皮筋时,嗤之以鼻?:“走路都走不稳还去跳舞,别摔得更丑了。”
赵楠对“丑”这个字分外敏感,梁芊儿一出口她就下意识觉得梁芊儿在说自己。反应过来,她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应和一声。
孙小威也是哈哈大笑,完全不敢把姜穗和平衡操联系起来。
笨拙的小丫头去跳平衡操,怎么想怎么滑稽。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嘲笑,姜穗从六年级下学期开始,还是学习平衡操去了。
六年级下学期,约莫是她摔得最惨的一年。有一次她跳完回来,额头上青了一片。
驰厌骑着客户的摩托车从姜穗身边经过,刹车,皱了皱眉,这都摔成什么样了?还不如就不治保持原来的样子。然而这到底不关他的事,对姜穗来说,他只是同学的哥哥,大院里相隔最远的邻居。
少年停下车回头,姜穗轻轻“咦”了一声。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身边打招呼,就看见少年转头,启动摩托车扬长而去。
姜穗茫然片刻,她以为驰厌没那么讨厌自己了,没想到还是不被人待见啊。
好在她也习惯了,不怎么在意。
五月份的时候,R市下了一场暴雨。这座城市处在风雨中,地面的积水没多久就变得很深了。下午六点钟,驰厌被喊去给人修一辆陷在雨水里的小轿车。
一九九九年能拥有一辆小轿车的人不太多,文雷问几个学徒谁愿意去,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驰厌说:“我去。”他挽起裤腿,穿好雨靴。
文雷说:“驰厌,那人开的价格不高,就和平时一样,还不能骑车去,发动机会搞坏。”
驰厌点点头:“嗯,知道了。”
少年大步走入雨中,如今他这一米八的个子很快就消失在了二桥下面。驰厌起初打着伞,后来风实在太大,打伞反而吃力,他便收起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目的地走过去。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他看到了标牌。
长青路段十八号,一辆洋气的白色轿车陷在雨水中。
驰厌蹲下,在车主的目光中熟练地检查故障。发动机出了问题,怪不得好一阵坏一阵,始终出不来。车主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见来的是个少年,他颇为诧异:“车行过来的?”
驰厌点点头:“发动机老化了,但是没坏。我修了只能管一阵子,建议你之后换一台新的发动机。”
少年的黑发全被雨水打湿了,身上也全湿了。车主看着他,点点头:“管一阵子就行,知道了,谢谢小兄弟!你修吧,我现在有急事。”
车后座还坐着一个衣着贵气的女人,不停地抱怨天气。
驰厌目不斜视,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了车。
车主从钱包递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驰厌没接:“五十块,我没钱找零。”
“拿着吧,冒着大雨过来不容易,五十块是她说的,这么糟糕的天气,应该加钱。”
驰厌淡淡地道:“五十块。”
车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叫段天海,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你们老板找我。大雨天过来修车,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驰厌这次不推辞,说:“驰厌。”
段天海说:“我载你走吧。”
车后座的女人嫌弃地打量着驰厌一身雨水。驰厌摇摇头:“不用。”
段天海见他不是客套地推辞,自己也确实有急事,便开车走了。
驰厌把带来的工具和雨伞拿起来,刚要离开,就看见了对面楼层鲜亮的匾额——
长青路十九号。
哗哗的雨声中,“朝露舞蹈班”几个字格外显眼。
一个桃花眼儿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
驰厌脚步顿了顿,往回走,走了好几步,他又回头。
驰厌穿过马路,走到舞蹈班,好几个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大雨还在下,今天就连老师都没有赶过来,几个小姑娘被困在这里,一筹莫展。
驰厌喊:“姜穗。”
趴在窗边被点名的姜穗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啊?”原来驰厌知道自己的名字呀,他没喊过,姜穗一直以为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见小姑娘乖巧地看着自己,驰厌抿唇:“你回不回去?”
姜穗老老实实地摇头:“回不去。”
驰厌沉默片刻,他看看她漂亮柔软的舞蹈鞋,还有身上干干净净的浅粉色外套。
哪里都不像能蹚过大雨的模样。
“我背你。”他嗓音冷漠地说,“顺路。”
姜穗犹豫了很久,最后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少年身上湿透了,他让她打着伞,轻巧地背起她穿行街道。姜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背着她,她还背着自己的小书包。
一只小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许久,她憋出一句似乎带着香气的话:“谢谢驰厌哥哥。”
她靠得那么近,也不嫌他这一身脏。半晌,驰厌回她:“嗯。”
大雨漫过少年的筒靴,他鞋子进了些水。驰厌把她往上托了托,步伐依然稳健。
姜穗起先有些扭捏,后来全被一件事吸引了。
驰厌太瘦了。他身体看着精壮高挑,可是此时,她软乎乎的胳膊触碰着他,恍然觉得自己触碰着一具骷髅。少年的肩膀宽阔,可是长期营养不良让他非常瘦,她甚至觉得被他硌得有点疼。
雨顷刻又下大了些,姜穗顾不上走神,连忙用伞把驰厌遮住。
少年面无表情,黑发全湿透了:“你遮你自己和书包,我身上反正已经湿了。”
小姑娘不知听没听见,小手摇摇晃晃的,然而那把伞依然遮住的是他头顶的天空。
他没再说话,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被大雨淋了许久,身上一片冰凉,身上的小团子暖乎乎的,像是棉花糖做的。
“驰厌哥哥,”她突然开口,说话都带着香味儿,“你还会回来读书吗?”
“不回了。”
“哦。”姜穗说,“回来读书挺好的,你成绩那么好。”
他的嗓音始终很冷淡:“你还小,不懂。”
姜穗气馁地叹口气,看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有几分忧愁。
做了两年邻居,这是他们靠得最近的一回。
驰厌皱眉看了眼天色,没有回车行,先背着姜穗回大院儿。他人高腿长,不同于姜穗的磨磨蹭蹭,很快就把她背到了大院的青石旁。
“自己回去。”他抹了把脸,也没要那把伞,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转头就要回去工作。
姜穗愣愣地撑着把伞站在原地,等他走远了还没反应过来。
姜水生穿着雨衣,一脸焦急地出门,才出大院儿就看见女儿站在青石旁边。
姜水生喊:“穗穗!”
“爸爸。”
姜水生涉水跑过去,连忙看看女儿?:“雨这么大怎么自己回来了,摔到哪里了?”
姜穗来不及回答,姜水生已经上下看了她一遍。看到她粉色的小舞鞋干干净净的,姜水生愕然道:“你怎么回来的?”
姜穗想起少年瘦骨嶙峋的脊背,哑然失语。
五月份匆匆过去,没多久姜穗就小学毕业了。七八月放暑假,他们这个年纪的都玩得特别开心。毕竟这一年不同于后世,他们可以直接升阳光初中,不用参加升学考试。漫长的暑假,又没有作业,孩子们可劲儿疯。
只不过大家都看不见姜穗,虽然放假了,但是平衡锻炼依然不能停,她大多数时候是待在舞蹈学校的。
中秋节的时候,姜水生自己做了月饼。他做月饼很有一套,白糖、红豆沙、面粉,还会加上少许蜂蜜。他把月饼拍得扁扁的,撒上香脆的芝麻,嚼起来特别香。
姜水生下了本钱,做了挺多。
等月饼做好,他摸摸女儿的头:“上次下雨驰厌送你回家,这次中秋节,你给他们兄弟俩拿四个饼子去。人家对咱们有恩,我们就要懂得知恩图报。”
姜穗笑着,用力地点点头。
姜水生包好月饼,让女儿拎在手里:“穗穗,小心点儿走路。”
“我知道的,爸爸。”
知道要多练习平衡以后,姜水生也不拘着女儿走路,反倒喜欢让她多走走。姜穗的病有了些好转,至少现在她不会像原来摔得那么频繁了。
姜穗从大院儿南面慢吞吞地走到大院儿北面,这次比之前少花了六七分钟。
然而她还没进去,就在赵家大门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穗疑惑地走过去:“洪阿姨。”
约莫三十来岁、衣着朴素的女人局促地站着,见姜穗过来,她脸上露出亲切欢喜的笑容:“穗穗。”
姜穗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洪丽云搓了搓手,眼尾笑出细细的纹路?:“我家芊儿给赵楠和驰厌他们带了月饼,我在外面等她。”
姜穗愣了愣。
其实对洪丽云,她是有印象的。曾经姜水生得了肝硬化躺在病床上时,大院儿里只有洪丽云来看过很多次。这个女人善良而温柔,与她的女儿梁芊儿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未婚先孕,年轻时受了许多苦,后来做清洁工独自一人养大了梁芊儿,对梁芊儿千好万好。
她这辈子命挺苦的,明明勤劳善良,可是梁芊儿长大了却很少回家看她。
因着对洪丽云的感激,姜穗对梁芊儿的恶感也并不浓。
“洪阿姨,你往这边站站,那里太阳大。”
洪丽云连忙站过来,笑着点点头:“你也是来送月饼的吗?”
姜穗也对她笑了笑,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儿:“嗯嗯。”
姜穗走进去,果然如洪丽云所说,梁芊儿不情不愿地正在递月饼给驰厌。
驰一铭抱着双臂,在门边神色讥诮地看着。
梁芊儿说:“最外面的是花生芝麻馅儿的,小点的是豆沙馅。”她的表情不情愿,眉头微微挑起,恨不得驰厌赶紧接了,免得她浪费口舌。
驰厌在打水,汗珠子顺着少年微微晒红的脖子滑下去,打湿了背上的一片衣料。
梁芊儿皱皱鼻子,仿佛驰厌身上真有令她难以忍受的汗味儿。
驰厌接过来,表情没多大变化,对着梁芊儿点点头:“谢谢。”
梁芊儿一扭身,不再理他就走了。
姜穗迟疑地看了片刻,等梁芊儿走了,她才低头看看爸爸给她装的小袋子。盛夏,袋子里的月饼散发着淡淡脆香,她犹豫了一下,尽管觉得他们不再需要自己这份了,依然还是打算把感谢的心意带过去。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驰一铭看见姜穗,讥讽的表情转变成了诧异。
驰厌放下水桶时看见了她,动作也顿了顿。
姜穗小心地递出自己手中的袋子:“谢谢,这是我爸爸做的月饼,很好吃的。祝你们中秋快乐。”
驰厌眸色淡淡地看着她。莹白的小胳膊一直举着,驰厌低头,重新拎起水桶?:“不需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姜穗讷讷地收回自己手中的袋子。
驰一铭这时候走过来:“小笨蛋,给我看看你家的月饼。”
姜穗最怕看见他,下意识地将袋子往后藏了藏。
驰一铭笑眯眯地转到她身后:“哟,挺香的!”
驰一铭一见到姜穗就忍不住笑,轻轻地拉了拉小姑娘微黄细软的头发?:“给我呗,给我也一样。”
姜穗转过头看他,气恼极了,小巧的耳朵红红的。
驰一铭刚要笑,驰厌突然放下水桶,“咚”的一声,不重,可是足以让人听见。
驰厌的嗓音有几分被太阳晒过的喑哑:“别乱拿人家东西。”
驰厌并没有看姜穗,这句话是对驰一铭说的。驰一铭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神色冷然的哥哥,终究没动手拿姜穗的月饼。
姜穗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走了老远,她看看手中的月饼,想起自己家的月饼被嫌弃,心中不免有些低落。这些月饼爸爸做了三个多小时。
然而转瞬,她心情又晴朗起来,人都有偏爱,大家都说,梁芊儿是驰厌年少时喜欢的人。在自家月饼和梁芊儿的月饼之间,驰厌不要这份也很正常。
哪怕这一年梁芊儿并不喜欢驰厌,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又哪里是不友好的态度能抑制住的呢?有了梁芊儿的月饼,他们的中秋开开心心就行了。
姜穗拎着月饼,琢磨着这些可以送给小堂姐,姜雪最爱吃甜食了。
晚上,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夏夜里拿着一把蒲扇纳凉让人颇为惬意,驰厌从屋子里出来,从报纸里递了一个月饼给弟弟。
驰一铭接过来咬了一口:“哥,你干吗收梁芊儿的月饼啊?”
驰厌淡淡地看他一眼:“前几天洪姨腰痛,我帮她把推车推回家了。”
驰一铭了然:“所以这月饼是报酬吗?那可真寒酸。”
驰厌不吭声。聊胜于无,而且,不能浪费粮食是他和驰一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管他谁送的,能吃就接着。
驰一铭说:“姜穗呢,她家为什么送月饼?”
驰厌抿了抿唇,最后说:“不知道。”
“不是吧?”驰一铭狐疑地看看哥哥,然而驰厌面上平静无波,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驰厌嚼着嘴里的月饼,咬肌时不时鼓起。
圆月明亮温柔,他的生命也似这夜晚,难得有一段这么安生静谧的时刻。
梁芊儿家的月饼作为报酬他收得心安理得。然而姜穗家的,他垂下眼睛,他不想收。他不是为了报酬才带她回家。
只是那天下着暴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趴在窗前看自己修车的小姑娘,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未完待续)
作者:藤萝为枝
8月火热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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