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有时很像结婚,
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
其实往往是附属品。”
——作家·钱钟书
「逝于年12月19日」
出自作品:《吃饭》
……
01.我想做自由职业者的念头始于中学时代。
除了单纯从字面上觉得“自由职业”四个字很酷以外,更大的诱惑,是希望能够多一些掌握人生时间的权利。在我的学生时代,“自由”极为稀缺,得到它比得到暗恋姑娘的一眼眷顾还要难。所以成年后,“自由”成为我做诸多选择中最重要的一个指标。
大学读了没多久,我就从学校跑了。带着一些可怜的才华,开始自由撰稿。那些年,我给一些二流通俗杂志写小说,换取微薄的稿费。尽管每个月连一瓶老干妈的钱都省不下来,我依然乐此不疲,从没想过要去上班。
加之我当初过分过高估了自身才华,以为能写出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最终这段撰稿生活占去了我人生中长达七年的光阴。也正是随着写作时间的推移,我终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其实平平无奇,不过比一般人会多造几个漂亮句子而已。这真是一个悲剧。
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想说的是,自由职业虽然维持下去不容易,但对我而言,便利实在多于麻烦。像我这种人,天生不太会跟外界打交道,不懂得取悦他人,更不想委屈自己,又生怕一时嘴贱伤害了谁,最合适的生活莫过于一个人老实呆着。
我喜欢电影、文学和安静,过分的社交只会让我感到蹉跎。这类社交,一不小心就像你们在公号上看到的垃圾软文一样,臃肿、无聊、废话连篇,从头到尾找不出几个真诚的中文字,还总掺杂着自鸣得意的烂梗。不幸的是,阅读它的人早就觉得臭不可闻,写这些东西的人还将其视为一种创造。
成为自由职业者后,你就可以对某些场合敬而远之了。不想参与的活动不参与,不想见的人不去见。留下充足的时间跑步、阅读,和心爱之人饮酒赏月。虽然在物质上要妥协一部分,但与什么人来往,总归有更多主动权。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社交是你躲不掉的。人生中总有一些时刻,哪怕你一早就预见了它的尴尬、空洞,像准备好看一部豆瓣2.0分的电影那样甘心认栽,到头来收获的还是一阵阵排泄不走的乏味。那些无用社交里跟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吃莫名其妙的饭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在我记忆中,它们是一场劣质宿醉,事后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把和它有关的每个细节吐出来,吐得越快、越干净,越好。
你一旦反刍咀嚼,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02.
印象中,给我这种感觉最强烈的一顿饭还是在两年前。它缘起于魔都一位老板别有用心的邀请。当时我正以自由身份为他公司供稿,本无心跟他有更多来往,奈何对方反复邀请,我不去就显得有点狗坐轿子。
事后我才发现,请我吃饭,不过是个幌子,他主要是想把我忽悠进公司,给我开一份远低于行业水准的薪资,让我给他当牛做马,帮他实现换房、换车和财富自由的伟大理想。
一开始我当然没能看穿他对我的非分之想。仅仅是因为那顿饭,让我嗅到了一股无处不在的恶臭。纵观我前30年人生路,都没吃过比那更油腻的饭局。至今想来还叫人反胃,就像被一个重度花柳病患者一通强吻。
去之前我还抱有一丝期待,误以为能撞上几个时代精英,擦出一点心灵上的火花。但当大家喝完第一杯酒,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席间同坐的几个人,一多半是公司招来不久的新员工。那位老板估计觉得将我骗进公司已是十拿九稳,所以特意招呼大家来搓一顿,互相认识认识。事实证明这是昏招。在这位老板不要脸的带领下,一顿饭愣是吃成了“捧傻逼老板臭脚大型表演现场”。本来还不错的几道菜,最终因这场拙劣表演变得倒尽胃口。
第一个上台的并非新人,是一位老员工。仅从外貌判断,这位姑娘一点儿也不老,略显单薄的五官和透亮的肌肤还很像初出茅庐的应届生。但她一开口就把自己出卖了。每句话都像是刚从早餐油条店的油锅里拎出来。
进食期间,她一直卖力地讲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向桌上人兜售早被嚼烂的网络段子,以此活跃饭局气氛。无论谁说一句多么没营养的话,她都用一种惊奇、天真的口吻附和对方,并把这句话作为接下来逗笑大家的烂梗。
整个饭局,她都在扮演一个蹩脚的主持人角色。那些枯燥的俏皮话、猛然发出的笑声、刻意过头的热情,简直和历届春晚的串场词一样尴尬。我很难相信一个鲜活、独立的现代女性在日常中是这么跟人交流的。因为所有热情背后,都透出一股惺惺作态的不真诚。
当她介绍完自己在公司的职位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老板非要叫上这位老员工。想必她不是第一次跟着吃这种饭了,她出现在饭局上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来加个班,帮老板把饭局处理得更江湖气一些。
真的是难为她了。她需要见缝插针,嘴不停蹄地往外掏包袱,忙手忙脚,左右逢迎,俨然一个气氛服务生。而吃饭的人也很累,听到她并不怎么精彩的发言,依然要礼貌地发笑、回应,假装被挠了痒痒。
每次听她讲话到一半,你都会对她产生同情,如果那些话她出于真心并自认为有趣,那这姑娘的精神世界实在太贫乏、太俗气,如果她只是逢场作戏,那她经济压力一定很大。
我情愿相信是后者。因为除了逗大家假笑,当晚,她还有一个重点任务是不失时机地赞美老板。吃这顿饭是年底,一年的辛苦已经匆匆过去了,所以她有大把的工作素材来盛赞老板的英明武断和高瞻远瞩。
感觉她每一次提酒,都想以“感谢老板带领我们挣钱”开篇,以“谢谢老板对我的器重”收尾,中间再加几句“老板用兵真如神”的赞美诗。而且,她说这些话目的并非讨好,在于抛砖引玉,令在座的新人无悔于跟随了一位明主,产生一夜暴富的幻觉。
这种场景,我以为只有在某些三流电视剧的编剧手上才会出现。当它赤裸裸地在我面前上演时,我感到羞愧:原来不是编剧们太傻。
而是我见识太少。
03.
那晚吃饭的一位新员工,显然领会到了女主持的良苦用心。所以他上场时用了一种表达更加隐晦、口感更加绵柔的方式来赞叹老板。
这手段是如此高明,以至于我都恨不得放下筷子,立正稍息,要给他来一次鼓掌。
首先我要提一点,出于个人好恶,我不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在这个基础上,我有一个顽固的偏见,那就是一个人如果总在旁人面前炫耀自己做过这啊那的,而不能提供一些有效的生活见解,只是像某知名鸡汤作家给自己安了一堆唬人头衔写的东西却像隔夜夹生饭一样,那我听他说话就会如坐针毡。
一方面,我无比嫉妒他有如此丰富的阅历,相比之下,我的生活如此贫瘠,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另一方面,我对他说话时字里行间透露的自夸、肤浅、大惊小怪,表示遗憾。
我一直觉得,越是经历丰富、心灵动荡的生命,越是沉稳、谦逊、内敛的。
于是这哥们儿一晚上算是要了我的亲命。自打他嘬烟吞云吐雾开始,就在聊自己的人生经历,恨不得当场写一本自传。他换过十几份工作,见过祖国的大好河山,遇到过不少美丽的姑娘,肚子里的故事能铺满一整个足球场。
因为交游广阔、生活跌宕,饭局上无论谁说一个地方,他都能赶紧把话抢过去,就此发表一通并不新鲜的高谈阔论,你都怀疑他是刚看完易中天的《读城记》才上的饭桌。然后他又是个无所不通的“懂王”,从美国大选到比特币,从区块链到演艺圈秘闻,从明星房产到魔都的风土人情,就没有他不清楚的。
有那么一个时间段,整桌人都在听他演讲。虽然他说的东西枯燥、琐碎、不成系统,听完不会有任何启发和回味,但大家还是竭力摆出了一副看《晓说》下饭的表情。
好了,我不用再多形容了,你一定在很多饭局上见过他的孪生兄弟。
值得表扬的是,这位仁兄虽然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事,却能持续地、艺术般地让自己显得并不重要,每句话都留有后手,方便把坐在他身边的老板捧到更高的焦点上。每聊完一个话题,他就能淡淡地拍两句老板的马屁。
如果你是一个中途加入饭局的人,在他开口时,会以为他是东道主,在他闭嘴时,才恍然大悟他所有深情铺垫都是为衬托身旁老板二米八的气场。他经常使用一些“老板你觉得我可不可以这样?”“其实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事”之类的句子,像个处心积虑的伴舞,看似抢戏,其实舞步都卡在马屁点上。
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两位新同事才那么脸不红心不臊地跟着捧臭脚,说出来的彩虹屁比德芙还要丝滑,比老白炼的毒品纯度还高。
其中包括并不仅限于“您要是出去演讲,那肯定比外面那些人强多了”、“我觉得不懂内容没关系,只有直觉好,照样能做大”、“看你面相年轻的时候一定有不少姑娘追,现在还是这么潇洒”以及“这年头能搞到钱才是本事啊,我要是有您这本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总之每吃到关键节点上,类似的话就会像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作响。
这种苍蝇饭局,你是不是也很熟悉?
04.
如果这种江湖气的屁味儿只是单方面喷涌而出,我也就一笑置之了。
那晚那顿饭,之所以吃到我几度沉默、两股战战,主要功劳还在于身边老板的恬不知耻。这个满身城乡结合部小卖部部长气质的70后中年男,一听到在座的员工这么“敬仰”自己,满嘴笑容就像爆米花一样,“洋洋得意”四个字纯粹是从后槽牙牙根上笑出来的。
酒至微醺,他就笑成一只煮红的螃蟹,然后开始说昏话。这些话主要是他如何钻营行业漏洞,如何无视他人的劳动成果靠抄袭起家做内容,以及大肆宣扬洗稿一事实属正常,言语之间,还透出对那些原创者的鄙夷。
在赞美声中,他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局级干部。一面得意于自己手段厉害、搞钱易如反掌,一面摆出土逼老板架势,开始给在座的人分配任务,以一种“你们做得还不够还要努力帮老子捞钱”的高调口吻结束战斗指挥。
恕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年纪混到这个程度的男人,就是有这样一种谜之自信,不过经营了一家30来人的小公司,脑袋里空空如也,说话却总有一种官场做派。
难道一个人努力创造财富和社会地位,就是为了在人生中享受这样一个时刻?
他们所有的抠门、造假、攻击同行、压榨员工,就是为了获得一个膨胀的灵魂?
事后,让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老板,一面夸耀于对行业漏洞的精准把握,割流量韭菜厉害,一面又能在公司年会上口口声声说“我们的目标是用美好推动整个世界前行”。这样分裂的人格、出色的演技、市侩的嘴脸,难怪丫的要每年花几十万去学什么“道家思想”,净化一下他的马桶灵魂。
真的,若不是后来我看明白他是个投机取巧的行业蛀虫,我都不会对那顿饭如此反感。
关键这个人还给自己起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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