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街头艺人
︱小城故事多——我在布鲁塞尔的一千多天
这些天反复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你驻欧这三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仓促给出的回答总是难以让发问者和自己满意。于是总想着，要找个时间好好梳理这一千多天。跟大家聊聊欧洲的工作和生活，也给自己找个答案。
-西欧十字路口的小城
比利时是个小国，布鲁塞尔是个小城，我叫它布村。
为了给朋友和同事介绍比利时的方位，我一般这样描绘：先想好法国的位置，北边是荷兰，东边是德国，而比利时就夹在三国之间，美其名曰“西欧的十字路口”。
布村因为欧盟总部的落户而变得熙攘。万人，对于上海来说是零头，但在西欧可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这其中有大约30万外来人口。除了28各成员国的外交官及其家属，一大批跨国企业，一大堆游说集团和一大帮智库专家，不能忽视的还有上千名驻外记者。
为央视同事当摄像
大多数国内外的知名媒体都在布鲁塞尔设有站点，BBC、CNN、美联、路透、明镜周刊、卫报……新华社几十个人的总分社，人民日报有5、6个壮劳力，央视、国际台也都不是单打独斗。熟识的同行们爱拿我这一个人的记者站打趣，封了我“站长、厨子、司机、会计、司机、保洁兼水管工”。三年多时间，车技是提高了，但厨艺方面远没有上海房价涨得快。因为存在6、7个小时的时差，上午9点至下午2点基本处于赶稿状态，早饭和午饭有点糊弄，所以目前烤披萨水平专业4级、煎荷包蛋专业8级。
自己掂勺
布村环境不错。在市中心也硬生生挤出几片公园绿地，让人中午有地方晒个太阳啃个三明治；道路到哪儿都不宽敞，高峰时段开车进城也得堵死在路上；天气不咋地，不过有许多不分昼夜、寒暑、晴雨跑步的人。
布村天气变化无常，下雨天也会在傍晚开太阳
我告诉比利时朋友，上海人口是布鲁塞尔的20多倍，面积是40多倍，都得等他掉下来的下巴归位才行。
当被反问，我喜不喜欢布鲁塞尔时，我都会礼貌地回答：除了这里物价堪比伦敦、巴黎，除了这里6点以后商店关门，除了这里天气变化太快，除了中餐不怎么地道之外，很喜欢。
好吧，我承认只说了最后三个字。
-语言背后的故事
在布鲁塞尔说什么语言？我想想哦。
比利时有三种官方语言：法语、弗拉芒语和德语。题外话一句，弗拉芒语是荷兰语的旧称，或者说是一种方言。因为德语区实在太弱势，所以常听到的是法语和弗拉芒语。两种语言背后是闹得不开心的瓦隆区和弗拉芒区地方政府，一天到晚闹分家，选举的时候也是两大区角力之时，而且竟然常常搞得联邦政府无法组阁，年的选举后天无政府，年也拖了5个月。不过让人惊诧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无影响。不管未来说什么，小日子正常过。
作为欧盟的首都，布鲁塞尔街头还能听到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数十种语言。毕竟欧盟的官方语言就有23种。随着游客的增多，“来来来，帮我拍个照！”没错，中文也很常听到。市中心专宰游客的海鲜一条街上，服务生看到亚洲面孔的人，都会先来句“你好！”没有反应？再加句“谢谢！”还没反应？“再见！”每个景点的服务生都是语言天才。
法语课上的贝努瓦老师
很多当地人都能说英语+法语或弗拉芒语、智库专家学者动不动掌握3、4门语言。所以在多数情况下，用英文也能采访沟通，后来自己学了点法语，也让去法国采访能轻松些。傲娇的法国人不爱说英文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吧。Cesontlesfran?ais！
去荷兰采访比较轻松，连红灯区、大麻都没有禁忌的国家，几乎人人都能说英文，听不出口音。倒是去意大利、德国时候常常出现沟通障碍。
-挑灯夜战的欧盟峰会
既然谈收获，总得有比较。
年底到了比利时当驻欧记者，这之前5年多的时间一直是夜班编辑，做新闻的搬运工，偶尔动笔写过的稿子主要是跟着专题走，北京奥运、上海世博、新疆暴恐、福岛核泄漏。记者的辛酸苦辣看得到摸不着。
马航MH17的残骸恢复
到了欧洲，工作节奏完全不一样了。最先让我感受到紧张气氛的是欧盟峰会，年10月18日，抵达布鲁塞尔的第12天，欧债危机还处在高危期。第一篇稿子，从中午写到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顶着月光去到峰会记者中心写稿。其实就是来字，但当时就是绞尽脑汁才写出来。有朋友分析说，“你当编辑删稿子删惯了。”“有可能吧。”
上海一年开一次两会，欧盟峰会常规的一年有4次，遇到突发事件可能开个十来次。这几年欧债危机刚消停一点，希腊破产、叙利亚移民问题又相继出现，什么时候看到市中心的舒曼广场被铁拒马围住，不消说，又开峰会了。
第一次欧盟峰会的大厅
提到欧盟峰会有点意思，一般都是傍晚5点左右开会，欧洲理事会主席开场白之后，各国BOSS寒暄一番，已经差不多到了工作晚餐时间，能真正开始谈判已经晚上9、10点钟。记得欧债危机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为了一个协议的达成，峰会能挑灯夜战到隔天凌晨5、6点甚至更晚。各国的驻外记者要么咖啡一杯接一杯，要么就是在发布会新闻厅里打盹。我最初很不理解，默克尔、卡梅伦、奥朗德们大家早点出门，中午开会不就得了？这么爱熬夜？
印象最深的是年的首场峰会，欧盟首脑从2月7日傍晚谈到了次日下午，24小时左右。一开始，咖啡厅里各国记者还高声预测会谈结果，出镜记者也在大厅里念念有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兴奋感开始麻木。临近午夜，大厅传来一阵掌声，大批外场的记者闻声冲进来，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原来无关峰会，而是有位仁兄过生日，同事在为他庆祝。大家慢慢开始“认命”。8日凌晨3时多，那时的比利时首相迪吕波晃悠到记者的咖啡厅来，拿了块三明治狼吞虎咽。记者纷纷上前套词，这老兄宣布噩耗：至少还要谈4个小时。
TTIP谈判遭遇抗议者，背后是新特洛伊木马
后来，有位熟识的欧委会官员解释，这正是欧盟峰会的高明之处。一项政策想要让28国满意是何其难，大家各怀心思且各有底线，欧盟的民主就是在谈判桌上玩疲劳战，不断讨价还价，逼近各国的底线，直到大家困得不行，签字算事。类似的说法也有几位“欧洲通”印证过，米娅女士，你应该没骗我吧？！
要是实在谈不拢，也有过开2个小时草草收场的，对于我们这些在现场的记者来说，意味着白等一场，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百度一下“欧盟峰会”+“无果而终”，相信贯穿了这3年。
-选题以外养内的烦恼
小城故事不少，但解放日报不是通讯社，所以那些会议性的报道只占我工作拼图的一小块儿。国内的新闻热点，看看国外是如何应对的？以外养内是许多新闻选题的标准之一。那就不能躲在布鲁塞尔这座小城里闭门造车了。
在上海自贸区上马之前，去到伦敦金融城专访市长、银行家、跨国企业；要推动“中国制造”，赶紧到柏林、波恩了解“工业4.0”的前世今生和背后的创新因子；城市更新话题热了起来，得看看巴黎、米兰、鹿特丹是怎么做的……这类话题不胜枚举，延迟退休、医患纠纷、闯红灯、三公消费、街头卖艺、城镇化等等等等。
并不是所有以外养内的选题都进行顺利的。
我在欧委会大楼前的留影
记得在做医患冲突选题时，我找了布鲁塞医院，比利时老国王阿尔贝二世在这里住过院，现在的马蒂尔德王后也曾在此生产。医生对于这一采访主题表示诧异：医患纠纷跟医生有什么关系？我也对他的诧异表示诧异：你是医生不找你找谁？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我被推荐到专职的调解员处，这才得知比利时《患者权益法》年正式生效，赋予了患者投诉医生、医院的权利，医院提供纠纷调解服务。这意味着，病人遇到问题，不需要找到医生当面对质，而是让调解员出马。一位同行做过个小手术，医院签订的合同上也明确标注了：有纠纷请找谁谁谁，电话、电子邮箱、地址一长串。这种不顺利也挺好，促成了另一篇关于医疗纠纷调解员的稿子。
这种无心插柳的事情还挺多。
斯洛文尼亚森林里的比利时野人
有次认识了个领养中国孤儿的欧洲人，觉得这是个不错话题。当席佳妮在网上发出为两个女儿寻亲生父母帖子后，我立马联系上她了。忘了说，席佳妮是个比利时妈妈，领养了两个中国女儿，孩子大了想要寻根，她费尽了力气。我写了篇报道，私下里帮她联系江西的民政部门、江西广西当地的记者，遗憾的是，她们来了中国两次也未找到。个中曲折和黑幕（她认为的，我没求证过）就不细说了。好在，看到她FB上偶尔发上来的女儿照片，似乎仍旧过得很开心。
还有次去看车展，纯玩儿。结果看到个有趣的3D打印赛车，正好展台的工作人员也健谈，一来一去问到了负责制作的3D打印公司，当时写了篇报道。快三年后因为同事采访再次联系，新闻官还带点“生气”：Yushen，你很久没来采访了。
-让人爱恨交加的突发
突发新闻，让人有种肾上腺素激升的感觉。这里面是紧张还是兴奋？很难说清楚。
有次奶农到欧盟总部抗议，后方烤着香肠、喝着啤酒，前面喊着口号、挥着小旗。本来示威者和警察相安无事，后来不知道咋地，奶农拿着高压水枪对着警察喷牛奶，还想冲击防线。作为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我们几个年青人冲在最前面，举着相机一顿狂拍。万万没想到，警察就在那时发射催泪弹，说多了都是泪。
奶农抗议演变成冲突
有人拿着AK47到欧洲国际高铁大力士(Thalys)上扫射，事情发生后我又坐了几趟高铁，安检没有半点提升，身边提着大包裹的人看着都可疑。
巴黎连环爆炸1个多小时后，我和央视的同行开车赶了过去。半夜路黑，开不快。一路上我们讨论了很多话题，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安全问题。我说，袭击之后应该是最安全的时期。但他又用马航的例子反驳我，还诡辩说恐怖分子也可能利用人们思想的松懈。听说很多媒体记者在出国之前都会有安全培训课。我临时跟他学了几招，没用上。周五的恐袭，周日有人回布村，问我要不要搭车？我谢绝了，有始有终吧。
恐怖袭击过后，士兵上街执勤
以前有人说欧洲好，好山好水好寂寞。布鲁塞尔现在被称作战地，那是因为莫伦比克区在巴黎恐怖袭击后被称作“恐怖主义的温床”。离记者站6、7公里，这几年没去过，倒是在恐袭之后走访了两趟，没有多作停留。竺暨元接任的那一天，我陪着他在布鲁塞尔市中心拍了张照，背景是辆装甲车，“你成战地记者了，注意安全。”
-尾声
年10月6日出发，年12月16日回国，天。久别的大学同学见了我总结道，“脸上的皱纹现在让你看起来真的成熟些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肚腩，笑而不语。
（本文作者为解放日报前驻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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